生病住院；

血橙甩卖；

树上鲜果；

每斤三元……

70岁的陈彦阳，躺在病床上，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甩卖广告”。

陈彦阳是个体面的人，重庆市璧山区七塘镇万亩血橙基地带头人，爱好书法，有知识，懂技术，是国家执业医师，也是高级农技师。

但这次朋友圈的16个字，云淡风轻的，还有点小幽默。背后却是他遇到巨大困难。

患癌了，全国罕见的癌。滞销了，挂在树上的20万斤血橙……

橙子诗人的朋友圈

此前，陈彦阳更像一个“橙子诗人”。

他称呼血橙——“橙儿”。在他眼中，血橙并非只是培育半生的成果，更像是情感表达的出口。

蜗牛爬树橙子生褐腐病，他端起盆打掉烂果，写下《悼橙儿》，“我的小心柑，为何蜗牛来犯”；给树除完高大杂草，写下《橙乐》，“一发不可收拾三十载，画出万亩橙园似锦”；研制出血橙露酒，又作酒颂，“采天地之精华，五谷为伍而成琼浆”……

这些小诗模样的文字，是文学爱好者陈彦阳的精神输出。

4月14日，陈彦阳确诊腹膜浆液性砂粒体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朋友圈低下姿态。

前两年，陈彦阳的广告高调：基地采摘价，80元/10斤；45元/5斤。往年这时，早卖完了。确实，其他种橙人家，都在侍弄新一季米粒大的青色果子。

在地图上输入“血橙广场”，就到了重庆中心城区近郊最近的血橙采摘基地，靠边的就是陈彦阳自家的100亩橙园。璧山区首届血橙新闻发布会就在这举办。

意大利、荷兰的专家，来此考察。塔罗科血橙的原产地在意大利西西岛里。意大利专家好奇，为什么这里的血橙糖酸比和色泽都优于原产地。荷兰来的专家，则想引进陈彦阳改良后的新品。

晚熟期血橙，采摘季可以持续到三四月。因为兜兜转转看病，4月，陈彦阳的橙园还有20万斤血橙。气温升高，有的血橙掉了。

曾经炙手可热的“金宝贝”，今年却滞销了……

医院里的吃货团

4月19日，太阳肆意倾泻在重庆市肿瘤医院，又暖又热。院外石阶上，坐满愁苦的人，呆望着行人和车流。

刚做完化疗的陈彦阳，坐在内科大楼外干净的板凳上。晒足半小时太阳，弯着背，循入电梯最里侧。眨眼间，病人和家属一股脑儿地挤进电梯，里侧的人大喊“不要挤”。陈彦阳忍痛不语。

到19楼，陈彦阳顺势躺在病床上，捞起衣服，露出斑驳肚子，“这里7个洞，抽走1万多毫升腹水。”

临近过年，正在亲戚家吃刨猪汤，陈彦阳一下子从板凳上滑落，休克。在市内多个三甲医院，辗转看了神经内科、胃肠肛肠外科、消化内科。

历经四个月确诊——罕见癌找上了这位70岁的老人。

70年，什么没见过？当过高中老师，当过村支书；结婚生子后，又到北京中医学院进修四年；进过人民大会堂，受到领导接见；跟着院士到广东等地讲课，参加国际农博展……

4月14日，北京医生发来基因检测报告：腹膜浆液性砂粒体癌。当了近40年医生的陈彦阳，也没听说过这个病。

“很罕见，参考病例和治疗方案都很少”。主治医生雷双奕说，重庆市肿瘤医院也是第一次遇到。她翻阅此前的一篇文献资料，查到全国大概有十几例病例。

此前二十几天，陈彦阳都在抽腹水，每天七八百毫升。18日，开始化疗。

在医院，陈彦阳把血橙又卖给医生护士，“10箱”“4箱”地卖，又送了很多给病人。他的左右床都吃过。

见到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记者前来采访，他调皮地摊开双手，“好可惜，血橙分完了。甜哟。”

甜！他在手机上翻出农业农村部农产品质量检验测试中心（重庆）做的报告——富硒玉血橙含糖量，16.9%。

陈彦阳喜欢送橙子。2020年2月初，新冠肺炎疫情肆虐，他发起向璧山区红十字会和乡镇卫生院捐赠血橙的活动，又通过红十字会给湖北武汉送去200件血橙。

护士来查房，看到陈彦阳说起血橙的兴奋劲，笑了。

璧山七塘的橙子王

陈彦阳，双眉浓黑，头发也黑，只右额边一缕白发显眼，因为不抽烟，一口牙齿整齐洁白。躺在病床上，还在给他的病人开处方。

改革开放后，陈彦阳开起璧山最早的三个诊所之一。现在诊所请了四个护士和助理医生。

开诊所赚钱后，陈彦阳回到七塘镇，开始“不务正业”。

“小时候穷怕了，长大了看不得别人穷。”

“就去当村干部啰，一当12年。”

“主要是带村民种血橙。”

七塘镇的周边几个村，夹在缙云山和云雾山之间，土壤含富硒、镁等微量元素，全年光照充足，柑桔种植史上百年。

陈彦阳订阅《中国柑桔》杂志，每天花两小时专研。2001年，陈彦阳任跃进村村干部时，从中国农科院柑桔所引进意大利塔罗科血橙。“这种水果果大皮薄无核，富含花青素、胡萝卜素。”

一开始村民都不愿意种，陈彦阳就带头种，慢慢种出收益。进入丰产期的橙子树，亩产能达到上万斤，净赚上万元。

村民想学技术，陈彦阳就定下规则，每周定期培训一次，学不会的要遭“凶”。

在外省打工的张安李，十年前回到村里，种下二三十亩血橙。“技术跟他学了个皮毛，他到处免费讲。”

2012年，褚时健成为“中国橙王”。陈彦阳也干了一件大事，联合种植大户，投入500万元，成立股份合作社，同时注册“渝璧·玉血”商标。名字是陈彦阳取的，黄酮类花青苷让血橙显红色，“红得透亮，像玉一样。”

玉血橙，拿奖拿到手软。获得无公害认证和富硒认定后，2013年又获农业部“绿色食品”认证，合作社成为国家级示范社。2015年被评为重庆名牌农产品。2018年，获“三峡杯”优质晚熟柑橘血橙类金奖。2020年，合作社获2019年重庆市乡村振兴贡献奖先进集体表彰。

陈彦阳不总是成功的，推广血橙露酒时，失败了。股东之一唐剑钢告诉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记者：“露酒是个好产品，但股东目标不一，散了。”

2016年，当地组织专家到云南褚时健的橙园考察，陈彦阳远远地看过褚时健一眼。

“他的人生很传奇，但我们的血橙绝不比褚橙差。”陈彦阳有傲气。

创新合作社模式，辐射周边种植一万多亩，带动3000多人增收致富，血橙最远卖到泰国、越南，曾有一家媒体报道他时，称其为“璧山橙王”。

手机上的志愿者

最近，陈彦阳晚上七八点就关机睡觉。不然失眠一整夜。失眠时，查一会疾病资料，又查一会最新种植技术，琢磨给血橙取个新名字——红韵橙（谐音鸿运）。

因为用药的副反应，陈彦阳不停打嗝，声音嘶哑。疼痛撕扯着身体，陈彦阳忍着，说自己“绝不喊一声痛”。

老伴开始“数落”他，4个月前还是180斤，很大个肚子，现在137斤，手心惨白……

“张学友，说这些干啥子嘛！”陈彦阳瞟了眼老伴，解释说，“她叫张有学，我就这样逗她。”

67岁的老伴，果然笑了。

一个陌生来电，打断笑声。

“我想来摘血橙，还新鲜吗？”

“还在树上的，又鲜又甜，水分还多。”

接完电话，陈彦阳说，早在七八年前，为发展观光生态园，他就琢磨出“留树储藏”法子，保持母树营养，供养血橙，“一半吃，一半看”。

又过一会，采摘工人发来视频，“今天忙得吃盒饭哦，卖了两三万。”

视频里，有三波人在忙碌。一波是长期在橙园里的十几个工人，一波是采购者，一波是志愿者。

七塘镇政府工作人员介绍， 他们也在帮着卖。还有约100个志愿者参与，大多在线上宣传。

一个团购小程序链接，有数百次参团记录。网友“mm兔小白”给了好评，“特别好吃，关键是人实在。邮费多付5块钱，非要加微信退回来。”

住院期间，陈彦阳跑回橙园，偷偷看了一位老朋友——那棵1966年种下的橙子树，挂着果，有七八百斤。对，你没看错，一棵树就有七八百斤，这些沉甸甸的果子正如陈彦阳多年来对果树倾注的心血。

4月23日，陈彦阳第一次化疗后出院，立马回到橙园。

他对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记者说，出院后要干三件事：第一，把剩下的血橙卖完；第二，4月是果树疏果季节，要赶紧给果农讲两堂课；第三，把去年小范围用的中草药涂根技术再研究研究。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记者给他的徒弟贺群英打电话。一接电话，就传来哭声。

哭完，她就讲，在云南开鞋店的她，四年前在陈彦阳那买了20箱血橙送亲戚，亲戚都说好吃，她就跟着学技术。

农业是门科学。“比如，花开50%就喷肥，但什么叫花开一半？枝叶长虫了，到底该不该剪？”贺群英被陈彦阳“凶”哭过3次。有一次，贺群英把肥料施在树根下，树子蔫了，陈彦阳赶紧叫来西南大学的教授，一起补救。

贺群英又哭，又讲，又哭，“好多技术都没有学到家。现在怎么办？”

癌症确诊前夕，感觉不太好的陈彦阳，写下近3000字的血橙发展建议：全村培养15个技术骨干，解决用肥用药难题；农资统一采购，技术员开单买药，保证绿色品质；政府统一价格，打造地理标志，提升知名度；留树储存技术成熟，由政府出面建设1500万斤血橙榨汁厂，拓宽产业……

老伴、子女都反对陈彦阳再种血橙，最终，家人妥协。目前达成的一致意见：叫回柬埔寨的儿子，培养他接手。

在畅想里，陈彦阳化疗完，站在田间，叉着腰，靠一张嘴巴，指挥儿子，继续他的橙子梦。

在70岁寿宴上，陈彦阳曾自嘲写下：

我把七十当十七

犹如刚到青春期

苍天再借五十年

橙王从不做败寇

誓把橙儿播四方

……

爱心助农Tips：

市内默认快递箱装10斤40元；

市内顺丰快递箱装10斤45元；

如果你想买血橙，请联系贺群英（15922744072）。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记者

李凤兰 欧武夷/文

袁舒含 曾怡炫（实习）/图/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