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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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2 期
没有招牌的理发店
巴南,一品街道,一品中学斜对面有一条被蓝色护墙围起来的老街——沿河街,街面的土被翻了起来,一些陈旧的石板和石块歪歪地“躺”在上面。
靠左步行约50米,经过新建的孕婴用品店、布匹缝纫店……便是沿河街13号,两层楼的青瓦青砖老房,一楼用石灰粉刷了墙,二楼直接用水泥涂抹得凹凸不平,楼上的窗掩着,风从玻璃已破碎的窗棂穿越进去,微微扬起深蓝色的布帘。
黄葛树把慵懒的枝桠横卧在屋顶上,在屋檐随意地垂挂着,像是一位老者,无言地看着眼前变幻的世界。
枝繁叶茂之下,是一家没有招牌的理发店。理发师是一对儿年迈的夫妻,丈夫梁地清生于1932年,今年85岁,妻子罗仕银略小两岁。
梁爷爷缺了牙,穿着深蓝色咔叽布中山装,裤子是“捡”儿子穿过的牛仔裤。罗婆婆也缺了牙,背驼着,天并不太凉,她已戴上了绒线帽子,穿着黑格红花的袄子。
这里的一切陈设都是上了“岁数”的,篦子、梳子、镜子、毛刷、剃刀……
没有染发烫发的工具,两面镜子早已花了“脸”,两张木椅掉了漆,地上散碎着的一缕缕头发,夹杂着花白的颜色。
他们理发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收费5元。
扯几尺花布娶一个妻
现在,还没有人来光顾,梁爷爷讲起过往。
剃头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祖父也是剃头匠。梁地清13岁开始跟着父亲学剃头,后来进了供销社当“专业”理发师。
1950年春,一户人家常带着女儿来理发,彼此的父母一来二去成了朋友,干脆就把两家孩子的婚事定下了。后来,母亲过世,家里催着结婚,梁爷爷就自立门户减轻负担,第二年,便扯了结婚证,“在街上租了房子当新房,没办桌席,扯了几尺花布,给她添置了几身新衣服,我就娶她过门了……”
罗婆婆插嘴:“新衣服!就是结婚的时候穿过他买的。结婚证,早就不晓得在哪个时候搞丢了!两个人一起的照片也没有一张!我还以为,结婚嘛嫁个有工资的人,日子好过点。结果呢?”
梁爷爷嘿嘿一笑,继续他的龙门阵:“她是没有想到,我没房没钱,还带着70多岁的伯伯和几岁的弟弟一起过日子,租了好多回房子,家里碗筷都没有,被子枕头也是借亲戚的,贤惠的她丝毫不嫌弃。后来,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接着,第二个……我们还是东搬西搬,房东想赶就赶走。她说我们得有个‘窝’,我就拼命赚钱。50年前,我存了400元买了这个‘窝’,以前是一个破房子,就几个架子撑起。存点钱就改造一点,慢慢地,这个‘窝’就像样子了!”
之后,第三个孩子降临,第四个孩子夭折,他看见饥饿难忍的妻全身浮肿,心疼不已,暗自淌泪。第五个孩子降临时,他瞒着她去做了手术……
他更忙碌了,有时间就拎着剃头篮子到处跑,最远走30里路去赶场,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交到她手上。
一对儿年岁最长的理发师
这时,店里进来了一位男子,举手投足里透着常客的神态。
他坐下,梁爷爷连忙歪歪斜斜地挪过去,他虽然步履艰难,却眼明手稳,咔嚓咔嚓,剪剪、剃剃、刮刮……
“都是梁爷爷的老主顾了,从剃胎毛到现在,50多年了。”正在理发的男子说。
梁爷爷说:“是啊,我剃了上万个孩子的胎毛。我带了很多徒弟,前年摔坏了腿,老婆子也成了徒弟。”
罗婆婆嘴巴瘪起笑:“吹嘛……”
他们相视一笑,满脸的皱纹如水波荡漾开来……
“剃着剃着,我们就老啦!”梁爷爷旋即又叹了一口气,“现在年轻人觉得我们的手艺过时了,一天多的时候有十几个人,少的时候只有四五个人。但我们不靠这个赚钱,我有退休金,闲不住。”
他们,的确是一对儿年岁最长的理发师。
又有一位白发的婆婆来照顾生意,这下是罗婆婆大显身手了。
她捏着剪子的右手,有两根手指的指尖裂了口,缠着胶布,骨节也有些变形。
她剪得略微慢一些,将女顾客的满头银丝剪成整齐的蘑菇状。
夫妻俩理完发,梁爷爷拖着摔坏的腿往前挪,罗婆婆忙疾步过来扶着他坐下。
“哪个过日子不吵架?我和她就不吵架!我进了扫盲班的,起码也认识千把个字。她没文化,脾气大,我就让着她。再说,她跟着我,受了好多苦啊……每天早晨我吃两个鸡蛋,吃高级奶粉,我喜欢吃红烧肉、烧白,她不嫌麻烦,经常做。她自己吃稀饭、面条、红苕、剩菜。”梁爷爷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罗婆婆又接嘴过来:“苦又有啥子?日子再苦,总会过去……现在日子越来越好了,只是老头腿坏了,我的耳朵不灵光了……鸡蛋奶粉啊,我不爱吃那些。”
“你是舍不得!”梁爷爷心知肚明:“我摔坏了腿,在床上躺了四五个月,她把我照顾得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对,就是这个词——无微不至!”
这就是幸福最真实的样子
接近正午,罗婆婆返身进了厨房忙乎,厨房里有一大袋子鸡蛋和一筲箕红苕,竹编防蝇罩盖着昨日吃剩的一小盆清汤火锅、一份烧白和一小碗油炸蚕豆。
梁爷爷看着老妻佝偻的背影,又四下看看,他们相伴已经67载了,这个“窝”陪伴他们经历了多少风雨?
家里虽没什么像样的家当,但桌椅凳床齐全,旧而结实。如同他俩,虽然八旬已过,这理发店却会一直开下去……
孩子们是孝顺的,送来了洗衣机和冰箱。厕所修在厨房背后,算是半露天,几件衣服挂着当门帘。幺儿子送来几盆山茶打着花苞一溜子放在厕所外的窄廊边上,防止父母跌到坎下。一排接满雨水的塑料盆和桶沿路排着,冲厕浇花的水都有了。
这些花儿年年绽放年年凋零,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会经历各种花开,也会品味苦辣酸甜,就像罗婆婆淡然地说着“日子再苦,总会过去”。
此番情景,正应了诗人李元胜的诗句: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对于梁爷爷来说,拿好剪子,陪好妻子,过好日子,这就是幸福最真实的样子。
满是铁锈的圆钟挂在斑驳的墙面上,时光随着指针旋转着,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