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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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6 期
重庆市急救中心旁的体育路上,一栋不起眼的矮房子,暗绿色的大铁门关得死死的。开门进去时,雷加茂6岁的儿子正蹦蹦跳跳。
“你知道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晓得啊,爸爸是抬死人的。”小家伙一点不害怕,说完这话就跑上阁楼玩去了。
雷加茂是重庆市急救中心的职业收尸人,44岁的他做这一行已经24年了。
阁楼是雷加茂和同事用木板隔出来的,一楼是做饭、工作、接待死者家属的地方,最里面有一个10个台阶的楼梯,仅能容一人通过。爬上阁楼,二楼是卧室,总共十多平米的地方用木板隔成两间,让人不禁觉得有点压抑。
阁楼的隔壁,就是医院的太平间。
雷加茂几乎24小时吃、住、工作都在阁楼,“全年365天都要守着。”
雷加茂不善言辞,只懂得埋头做事。他说,和死人打交道比和活人相处要简单。身边的朋友几乎都知道他从事的行业,但因为他为人踏实、善良、有责任心,所以大家从来不会忌讳、躲避。但是雷加茂遇到新朋友或者陌生人,聊起工作时,总是说自己在民政局下属的一个单位。
20岁,正当青春年少、踌躇满志的年华,雷加茂却来到太平间,干起了收尸的活儿。“农村出来的,没啥文化,就觉得这活路稳定。”他说。
20岁的小伙儿,胆子特别大,但是一开始接触尸体,他还是会怕。尤其是遇到事故现场的尸体,搬运、清洗尸体、缝合伤口……他会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没办法,做了这份工作,只能硬着头皮上。”
在雷加茂的住处,香皂、肥皂等洗涤用品很显眼。工作让他形成习惯,每天都要洗澡,甚至每次处理完尸体都要洗一次,最多时候每天要接送五六具尸体,他就要洗五六次澡。最难熬的是夏天,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就容易飘着一股腐臭味,他觉得洗个澡就舒服了。
这些他从未与家人讲过。
心颤的电话铃声
雷加茂的家离医院不远,步行不到5分钟,虽然近,但雷加茂坚持晚上要住在阁楼上。家人有时候会来他工作的地方看一看,用他的话来说,叫“添一添人气”。
采访那天,老父亲带着小孙孙过来了。见着爸爸,小家伙很高兴,在阁楼里蹦蹦跳跳,但没多久,老人家就坐不住了,想回去。“路上看到车子,不要乱跑。”离别前,雷加茂叮嘱了好几次。
“叮铃铃!”刚送完家人,屋里的电话铃就响了。雷加茂长吸一口气,赶忙抓起话筒。十来秒的时间,他皱着眉,左手叉腰,听完,只回了一句“好”。
电话是急救室打来的,之前送来抢救的病人没能救回来,他要去接。
屋里楼上楼下分别有一部电话,都是串联着的,方便雷加茂接听从急救中心抢救室或者各个科室打来的、通知“接人”的电话。
从柜子里取出白大褂,麻利地穿上,又拿出一个一次性口罩戴上,出门径直走到旁边的太平间。
十多秒时间,他从太平间里推出来一个简易的担架推车,上面放着一个黄色的折叠好的裹尸袋。
一路推着车,雷加茂的步子显得很急促,从急救中心后门进去,穿过停车层,不到5分钟就进了一楼的抢救室。
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时,装着人的裹尸袋被两根绳子固定在担架上,雷加茂双手紧握推车的扶手,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裹尸袋,迈开步子。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要长,雷加茂知道,这是连接着生死的一段路。可能几分钟前,家属还满怀希望,但是只要看到他推着担架推车出来,就意味着躺在推车上的亡者将走完人世间最后一段路。
“我们从外地来的,该怎么办?”死者家属是一位40多岁的女人,她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对着雷加茂边哭边问。
“放心!我在,我来帮你们做。”雷加茂没抬头,但是明显推车的手抓得更紧了。
把尸体推进太平间,打开裹尸袋,让家属和死者做最后的道别,然后登记死者信息,和家属交代后续注意事项、需要办理的手续……死者是一位77岁的老人,正常死亡。
拉上裹尸袋前,雷加茂把老人的衣服拉平整,把外套的扣子一颗一颗扣好,觉得一切妥当,才缓缓地拉上裹尸袋的拉链。
送走家属,雷加茂不放心,又追上去叮嘱了几次。因为死者没有身份证,需要在户籍所在地开证明,他怕家属忘了,到时候还得多跑几趟冤枉路。
回到房间,把登记好的死者信息簿放进抽屉,雷加茂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吐出的烟雾,沉默......
有温度的收尸人
“这样的还算好。”开口第一句话,雷加茂好像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别人。他说,相比突发疾病、意外事故带来的死亡,这种有征兆的离开是家属比较能接受的,也是他面对死亡时,觉得比较轻松的。
“有时候去接的是没几岁的孩子,有的甚至刚出生没多久,他只有那么小啊!”雷加茂双手比划着孩子的大小,似乎以前送走的那一个个孩子又浮现在了眼前,他努力克制自己激动地有点发抖的双手,眼眶湿润了。“算了,不说了,说多了又忍不住了。”
2015年的一个夏天,急救中心接到电话,称菜园坝火车站有人晕倒了。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最终抢救无效,撒手人寰,离开了妻子和4岁的女儿。
雷加茂后来知道,这家人在外地打工,男人身体不好,回重庆就是来看病的,谁料还没出火车站就倒下了。
无助的妻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几次哭晕过去,4岁的女儿也在旁边哇哇大哭。同事忙着为尸体消毒处理,雷加茂抱起孩子,安慰着这个无助的女人。
“总得面对现实,尸体还是要处理。”雷加茂小心翼翼地和她讲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理死亡证明、火化等手续。
“我在这儿没家人,没钱。”女人茫然无措。家里不富裕,所以丈夫的病一直拖着,路费花了好几百,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死人没温度,但人心都有温度啊!你说,她男人都丢下她们娘俩,我们能不管吗?”雷加茂向医院汇报情况后,医院决定开通绿色通道,免除了抢救费等费用,雷加茂和同事边安抚照顾母女俩,边联系殡仪馆。
“你让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办嘛,基本都是我们帮她弄好的,这样我也能心安一点。”雷加茂和同事处理完后,几个人还给这母女俩筹了几百元的路费和生活费,买了一大包零食,把她们送走了。
雷加茂说,这样帮家属“保姆式”处理后事的经历不在少数,很多家属面对家人的离去,大脑都是空白的,有些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人都走了,我们不做谁做?我们不帮谁帮?”
雷加茂说,自己来自农村,也有过无助的时候,能让这些死者走得体面些,能让家属少点悲痛,他觉得怎么做都值。
收了24年尸体,雷加茂还没想过,哪天自己不做这行了。他已经习惯为逝去的人做最后一点事,这份面对死亡的工作也让他更加懂得生的不易。
现在,有些时候三两天都没有一个电话,雷加茂会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有个心愿,希望那部电话永远不要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