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8 期
第 468 期
老了也要打头阵
独居的项大庚,家里打理得井然,几十幅摄影作品是客厅最美的装饰。无论照片上的风景多么旖旎,它们只能占得一处边缘位置,墙上抢眼的“风光”都来自民俗摄影作品。在这位老绅士的视角中,风景照再美总能一眼望穿,民俗摄影则浸润着丰富的民俗文化内涵,有着醇厚的韵味。
三间房里各一台款式特别的时钟,他轻旋开关,卧室里连接欧式灯的那台,钟面上散出梦幻的紫,“瞧,漂亮吧!”
除了这台负责“漂亮”,其余两台准点报时的钟声音很响,似有些要与时间赛跑的劲头。
赛跑的不只时钟,还有项大庚自己。
前年去大西北采风,爬嘉峪关长城,路陡,比他年轻二十来岁的学生们气喘吁吁,直喊:“老师,走慢点嘛!”
项大庚不肯放慢脚步,反而冲得更快,执意要第一个爬上去。说起这段逞强的趣事,他笑得像个孩子,“没想别的,只是检验下我的身体行不行,还能不能去更远的地方拍更多的作品。”
退休以后,项大庚在区里一所老年大学上课,教民俗文化摄影。他的课从来不是纸上谈兵,先教理论,再去实地拍摄,每次外出采风都要单独跑一趟打头阵,他说:“班里的学生平均年龄都在60岁左右,出不得岔子。”
为了追赶时间,项大庚一直保持着每月外拍两次的频率。巴南丰盛古镇最后的制秤人,荣昌路孔古镇的古桥,秀山洪安古镇的拉拉渡,酉阳后溪古镇的夫妻树……都陆续成为了他作品里的主角。
一号桥下的吊脚楼不见了
之所以这样“赶”,是因为项大庚觉得,这样系统拍摄民俗文化作品起步晚了,他隐隐担心拍摄的进度赶不上那些民俗记忆消失的速度。
“时光真是一闪就过,有的东西现在不拍今后可能就没了。”这样的感触,是项大庚拍摄一号桥变迁后得来的。
那年,他去一号桥附近串门子,走到桥下,只见一排排依山临空而建,用木竹支撑的吊脚楼参差不齐矗立在陡坡上,岁月将这些木竹渍成了深褐色。
项大庚在上海出生长大,因为工作分配来到重庆。“老家的建筑有着明确的东南西北,走进成片的吊脚楼突然没了方向感,第一次去就迷了路。“走上嘎吱作响的楼梯,踏上颤颤巍巍的地板,项大庚啧啧称奇,从没见过这样的建筑!
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去到附近的一处楼房,将镜头对准原始而富有特色的吊脚楼。眼前的建筑高低错落,环绕在一号桥的一侧,这种天然好看的构图让项大庚只摁了一次快门,便笃定成片效果不错。
“拍吊脚楼只是出于好奇,回老家给亲朋好友看看我工作的城市,还没有拍摄民俗文化作品这样的概念。”谈及此,项大庚的言语中透着些许遗憾,因为此后多年,民俗文化也没有成为他的拍摄主题。
一晃几十年,周围正发生着巨变,他猛然想起曾经拍过的一号桥。站在当年的位置,桥还是那座桥,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吊脚楼拆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这些年,城市发展快,像这些带有民俗风情的东西,年轻人怕是越难看到了。”如何记录下来?照片是这个捣鼓相机几十年的爱好者想到的最直接、最亲切的方式。
用镜头追赶“记忆”
过去的风俗习惯,在城里能捕捉的越来越少,项大庚只好频繁跑到更远的古镇。很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一去三五天,女儿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他却摆摆手:“多跑跑身体才好,一山一水都是诗意,看着就高兴。”
可即使在慢时光的古镇里,项大庚也知道碰上了算运气,下次或许就寻不到了。
有一回,在酉阳龚滩古镇,跟当地人闲聊时,他听说因为地势陡峭,镇上的居民用一种特制的木桶背水喝,一来省力,二来桶身一米多长,轻轻靠在梯坎儿上就能歇一歇。
“看过人挑水、抬水,还没见过有人背水。”项大庚来了兴致,可一打听,镇上还有这种木桶的人家只有寥寥几户。
村民老冉不解:“还有人找这个?”一边说,一边从杂物间里翻出这个被遗忘的“古董”。
在江边,老冉嘴里叼着烟,神情悠闲,动作熟练地将水注入齐肩高的桶里,项大庚定格下这个瞬间。让他惊奇的还有当地人使用工具的智慧,“背水轻巧,由于桶身高,爬坡上坎摇摇晃晃地背到屋里,水竟一点没洒。”
老冉将身体微微一倾,顺势将水倒进水缸,笑说:“我们过去都是恁个背过来的,有自来水都不背了。这东西占地方,大家当柴火烧,我是见木料还好没舍得扔。”
项大庚没有详细统计过,像这个背水桶一般曾在他镜头前出现过的民俗,有多少还保存至今,他只希望自己能拍得再快一点、多一点。
拍到走不动的那天
从第一台珠江牌120双镜头相机,到时下用的单反,11台相机记录下项大庚与时光赛跑的坚持。他架起梯子,执意要从高高的柜子里拿出胶片机,好让我们拍个“全家福”。这些宝贝被他保存得很好,即使多年没用的胶片机,伸手一摸也是干干净净。
书桌上黑、白两台笔记本电脑则是存放作品的宝贝,他把作品按照时间、主题分门别类,装在各自的文件夹里,搜索起来一目了然,有时还会用上光影魔术手和美图秀秀,操作电脑的熟练度让人惊讶。
“老了也要与时俱进嘛。”他说,既用电脑整理储存照片,给学生们上课,也得接上投影仪。尽管干啥都不服输,在学习电脑上,项大庚笑说,“当初学得慢,今天学明天就忘,后来女儿都不愿教我了。”
62岁的彭德轩已跟项大庚学了4年摄影,退休后才接触到民俗摄影的他是班里的副班长。他说:“每周都盼着周四那堂摄影课,学到的不仅是摄影技术,更多的是被老师身上老有所乐、老有所为的劲头感染了。”
没有外出采风,也不用上课时,项大庚喜欢坐在电脑前整理作品,眼睛累了就移步阳台打理花花草草。这个时节阳光充足,关照着花架上火红的玫瑰、开得正艳的迎春……
天渐渐暖了,项大庚又给自己确定了更多的采风计划,去彭水石板桥拍古法造纸,把拍摄的范围扩大到大西南。
至于打算拍到什么时候?戴着格纹棒球帽,灰白鬓发调皮地从帽子边儿探出几缕,老人神情专注:“拍到有一天,我走不动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