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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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7 期
冰冷的“战场”
一座人迹罕见的大山里,杨发英正带领着团队勘查一具表皮已经发绿的尸体。
杨发英带上手套,刚一伸手接触尸体,腐肉就似烂泥似的垮了下来。
“老天,好臭哦!”在场的人纷纷捂着鼻子远远的走开,渗出尸水的恶臭,熏得在场众人一个个眼歪嘴斜。
杨发英啥都没说,仿佛闻不到任何味道,只是专注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但是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以及她逐渐减缓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
尸检过后,她走到哪里,衣服上沾染的腐尸恶臭就带到哪里,弄得大家都不敢和她靠得太近。有人问她,“你难道不怕臭?莫非你们法医都有抗臭的本事?”她淡淡地一笑说:“有谁不怕臭不怕脏的?但我是法医。”
飞蝇蛆虫是她还原案发现场的“线索”,冰冷的解剖台成为她查疑解惑的“战场”,一项项关键物证让“零口供”的犯罪嫌疑人最终伏法……
影视剧里,时常出现女法医的身影。她们干练时尚,英姿飒爽,踩着高跟鞋冲进现场,穿着风衣般的白大褂淡定地在化验室操作“高精尖”仪器,俨然一副“科技范”。这样的画面,时常让重庆市铜梁区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三大队的主检法医师杨发英吐槽:“现实中哪可能这样?”
铜梁公安分局从事一线勘查工作的法医有5人,杨发英是其中唯一的女法医。
初见杨发英,她温文尔雅、面带微笑,就像和你拉扯家常的邻家大姐一样憨厚。如果她不穿上那身制服,没人会想到她是一个警察;如果她不换上那身白大褂,更没人会想到,她是法医。
早在14岁,杨发英就将人生目标锁定在了“法医”这个略显神秘的职业上。“当时看了《鉴证实录》,很崇拜里面的女法医,立志长大也要像她一样。”杨发英说,读中学时,电视剧《鉴证实录》里陈慧珊饰演的法医让她印象深刻,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爱上了法医这个职业,立志要成为一名女法医。
后来,杨发英考上了昆明医学院的法医专业。当时,班上有38名学生,大部分都是男生,而且只有杨发英等4名女生学的是公安法医方向。现在,她们4人中只有杨发英还依然坚守在办案一线。
在杨发英的朋友和同学眼中,女孩子当法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你难道不怕吗?”从她读大学开始,就经常有人问她这个问题。“我们是帮死者‘说’出真相,没有什么好怕的。”杨发英说,法医职业特有的正义感和使命感,让她充满了勇气。
“一个女娃娃干啥不好,干这个!”这是杨发英工作以后,听得最多的一句话。除了不解之外,不乏对女法医能力的质疑。“刚开始,他们看我翻动尸体都觉得费劲儿。”慢慢地,杨发英逐渐适应了工作的强度。
“作为女法医,体力方面的劣势不可避免,但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细心,比较有亲和力,家属愿意跟我沟通。”
会“说话”的尸体
如今的杨发英经常接触尸体,对于各种“重口味”早已习以为常,但从警后经历的第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却给她的心理带来极大的触动与震撼。
那是2004年的夏天,分局接到报案,一处租赁屋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当时还是实习生的杨发英跟着法医老师去到现场。
“一推开门,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想转身就走,远远逃离。”高度腐烂尸体气味直冲上脸,杨发英感觉胃翻腾得厉害,难受的感觉已经快冲破嗓子眼儿。
死者的五官不断地蹿出蛆虫,她想伸出手去触碰,手却不受控制地一直抖。
“这个臭你都不能忍受,你以后怎么干法医案件。”老师看了一眼站在尸体旁不敢下手的杨发英,二话没说,带着手套就开始对尸体进行初步勘查。
看着老师忙碌的身影,杨发英定了定神,“我既然自己选择当法医,就要把工作做好”,她暗下决心,给自己鼓劲儿。
“现场虽然不大,但明显被打扫清理过,一开始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杨发英回忆,但她并没有放弃,在老师的带领下,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对现场进行搜索,终于发现有效生物痕迹。
杨发英参与解剖时戴了两副手套,但一下来还是忍不住洗了5次手。此后的午饭,更是无法下咽,一连挑了四个菜,都觉得有腐臭的味道。
不到一个星期,杨发英参与的第一个案件侦破,她很有成就感。“当案件破掉时,你发现案发过程跟你的推测吻合起来,这时候心里面的高兴是难以言表的,这也是法医工作的成就所在。”杨发英说,“我努力去还原真相,这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尊重,这也是我继续努力工作下去的动力。”
死去的人没法开口,但在法医的眼里,遗留在现场和尸体上的每个细微痕迹,都可能“说”出死因及破案线索。
2017年6月,在铜梁区安居镇发生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杨发英带领民警立即出动,为事件定性——确定死者死因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现场床上、地上、墙上都遍布有大量血迹。死者颈部有多处刀伤,系锐器切割造成,并伤及气管及食管,但死者死因确系机械性窒息死亡。刑事技术大队三名年轻法医一致认定:“这肯定是他杀!”却不想,背后一个轻柔声音响起:“不一定!”说话者正是三名年轻法医的师傅杨发英。杨发英仔细查看死者伤口后,目光笃定的说道:“如果是他杀,不会形成多个皮瓣,伤口闭合后,见深浅不一的切割痕,并有多个皮瓣形成,并以左侧为重,故分析死者在生前以右手握刀对自己的颈部反复切割形成,应为自杀,排除他杀。”经严密侦查,事实和杨发英的推论完全一致。 “杨姐,你真是太神了!”杨发英的徒弟之一邢雷啧啧惊呼。 “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被表面所迷惑,要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去发现真相。”她告诉徒弟们,“受害者的尸体就是生命遗物,生命遗物里藏着真相,只有把这个真相找出来,死者才能瞑目。”
悬崖下散落的骸骨
自杀者从高楼跳下 , 全颅崩裂;吸毒女骨瘦如柴 , 亡命在逼仄小黑屋床上 , 死不瞑目;遭枪击身亡者 , 土葬十余年被掘出验身 , 四肢腐烂;江中浮尸呈 " 巨人观 ", 五官肿胀变形 ……就法医而言,艰辛的现场勘查,便是港剧和大学没有向杨发英展现的部分。
“那是我记忆中一个寒冷的冬天。”2013年2月,杨发英接到报警,在一个悬崖下发现散落的尸骨。
杨发英和同事驱车赶往现场,停在山脚下,一行人翻山越岭,来到案发现场。勘验、记录、拍照,为了尽可能地将尸骨找完整,她带领技术民警在近90度的斜坡上,进行地毯式地搜索,记录每一块骨骼,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寒风呼啸,吹得杨发英眼泪鼻涕一大把。通过4个小时的工作,终于将整个尸体的大骨全部找完,并且还找到了许多细小的尸骨。
杨发英回忆说,自己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已经麻木,“当时真想揣兜里暖和一下,捂捂耳朵,但又怕污染了检材。”
尸骨找完后,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解剖室、实验室,进行一系列骨骼重合、尸骨的测量来推断死者死亡原因、身高、年龄及性别。通过检验鉴定,最终确定了尸体的身源,死亡性质、死亡原因、致伤工具及死亡时间。通过她的工作,一起杀人抛尸命案成功破获。
作为一名法医,杨发英经历的不仅有严寒,还有酷暑。
2011年以前,铜梁区公安局没有自己的解剖室,所有需要解剖的项目都要在铜梁区殡仪馆的尸体化妆室内进行。
20几平米的尸体化妆室堆满了花圈、黄纸,而且没有空调。冬天还好,一到夏天,面对接近40℃的高温,她仍然要全副武装,进行解剖。
“当时就觉得自己是在一个火炉里面一样,热得不行,但手里的工作却不能停。”杨发英说,常常是一场检验下来,整个人像落汤鸡一样,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
由于长时间的弯腰,到最后连腰都无法直起,而现在已落下腰部疼痛这个病。
“讨厌”的手机铃声
杨发英的手机铃声急促响起,电话里传来一件新案件,一个23岁的男孩在家中死亡。
杨发英赶到现场,这是一栋古老的居民楼,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凌乱地堆放着各种生活用品,茶几上摆放着好几个方便面盒子,里面还有吃剩的汤汁,散发着食物腐败的味道。
房屋门窗紧闭,屋内烧着碳,男孩体表没有明显外伤。
杨发英说,即使是一个看起很简单的案件或者看起像是自杀,也要看是不是伪造的现场?现场有没有第三人?现场都每一个细节都需要一丝不苟,把所有的痕迹物质进行分析。除了证据,法医的现场勘查不相信任何言语。
杨发英需要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就和同事将男孩的尸体运回了分局。在泛着冷光的解剖台,杨发英隔着橡胶手套也能感受得到上面的冰凉。她举起解剖刀,想到了自己十多岁的女儿,又放下了解剖刀。
尽管杨发英工作14年来处理尸体2300余起,但直到现在,望着解剖台上尸体,她常常会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你在他身上发现哪怕一点痕迹都会细细琢磨,你会不断去想,这个人死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呢?那当时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如果是自杀的,他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说到这时,穿着警服的杨发英眉头紧锁,语气哀伤。
“这些年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心里已经可以承受。不过,作为一名女法医,特别是有了孩子后,自己的那处软肋仍不想轻易触碰。”杨发英说。
因为工作很忙,杨发英很少有时间照顾家庭。她难得在家休息一天,而一旦接到案发通知,会立即赶赴现场。
工作14年来,杨发英从来没有关过机,只要接到电话,5分钟之内就必须出发,不管是在深夜还是年夜饭桌上。
“我女儿最怕我手机铃声响。”说到小女儿,杨发英眉目间满是柔情。
一次,因为一个案子杨发英3天没回家,抽空回家换了身衣服,电话又响了起来。“妈妈你电话又来了,是不是又要出去?你能不能换个工作。” 女儿嘟着小嘴,满是抱怨。
杨发英抱着女儿,只能以亲吻来表达自己的愧疚。当她处理案件回到家时,孩子已经带着眼角的泪痕进入了梦乡。
其实,如果当初选择从医,杨发英的收入会比现在高很多,也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庭和女儿。但在她看来,收入并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最主要表现,“做自己喜欢的事能感觉很开心。做法医,可以替死者说话,还原真相,为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