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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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6 期
辍学
“或许,青春本来就是不完美的吧。”
——《灌篮高手》
“你成绩好吗?”
“我觉得一般。”
“一般是多少?”
“一般满分。”
话音刚落,刘育辰又自己先笑了起来,连连摆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是一种有“魔力”的笑,从眼睛到嘴角,笑成弯弯的“月牙”,眼神清澈阳光。
他曾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优异的成绩,还有校篮球队长的“光环”,热情的性格,让刘育辰无论在哪里都能快速结识到一群好友。
“篮球是我唯一的爱好,我从小到大都是学校的篮球队长,人称‘铜梁流川枫’。”提起自己最爱的篮球,刘育辰连炫耀的语气都让人觉得可爱。
但刘育辰的篮球队长止步于2017年。
“我辍学了。”刘育辰还是在笑,但这个笑容背后隐隐让人觉得多了些什么。下垂的眼睛挡住了他的神色,身体微微侧了过去,看向窗外。
时间倒回2017年,刘育辰高一。
“要不,咱不读了?”饭桌上,父亲刘伟突然问道。“好”,决定只思考了一瞬间,刘育辰接着又埋头大口扒起了饭。
“我甚至都没尝出那天饭菜的滋味,就想快点吃完。”回忆起那顿改变人生轨迹的午饭,刘育辰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笑容消失在了嘴角:“那时他腰肌劳损严重,已经干不动重活了,我只能说好。”
刘育辰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父母在他六个月的时候便离了婚,母亲从此变成了书本上的陌生名词。“爸爸再婚过,我读初二的时候又离婚了,他后来搬去了厂里的宿舍住,我就和别的亲戚住。”刘育辰与沉默寡言的父亲并无过多的交流,谈起自己的父亲的时候,这个似乎对任何话题都能侃侃而谈的男孩子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沉默。
“其实我怪过他。”就在以为要开始下一个话题时,刘育辰开了口,“但我最后还是觉得,无论怪他什么,其实还是怪我自己,我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能接受不能再上学了的事实,我还有一场班级篮球赛没打呢。”说这些时,他声音低沉,左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想寻找一些支撑。
辍学后的刘育辰去了渝北两路的理发店当学徒,每个月有将近三千的工资,除去基本的开销,剩下的,都交由了父亲保存。
“很压抑吧,感觉未来更迷茫了,那段时间下班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在天台吹两个小时的风,感觉被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困住了。”刘育辰低头沉思了一会,随后扬起了浅浅的笑意:“后来我就不去想了,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另一条路,那就去走出自己的路。”
患癌
“骨头断了也行,不能走路也行,这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
——《灌篮高手》
辍学带来的阴影还没完全释怀,刘育辰发现了一个更加急于去解决的问题,右腿上的小肉粒,似乎越来越大了。
“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是2016年的夏天,那会其实一直没敢去细想,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不好的东西,它是硬的,而且很容易摸得出来是骨头上的。”刘育辰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自己的右腿,手动了动,似乎想去摸,又收了回来:“后来就慢慢变大了,会发烫,按的时候会痛,我才考虑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想到要耽误工作,可能会花很多钱,刘育辰又犹豫了,直到今年五月,曾经的小肉粒已经变得如鸡蛋般大小,刘育辰才咬了咬牙来到了医院。
“骨肉瘤,可能只能再活两年。”虽然来之前给自己打足了预防针,但亲耳听到的那一刻,刘育辰还是感觉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懵的,吓惨了。”
刘育辰已经忘了那天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了,凭借身体的本能来到理发店附近的餐厅,叫了份炒饭,只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晚上刘育辰回到寝室,故意把枕头垫了很高,闭上眼,自己可能活不久了的想法如弹幕一样在脑海中浮现。
这或许是刘育辰18年以来最长的一个夜晚。
接下来,就是身体的各种检查。刘育辰清楚地记得,在做完一个CT检查后,外面的骄阳透过玻璃折射进了病房,他抱着心爱的篮球去病房楼下莲花池旁的篮球场坐了整整三个小时,“我怕我以后再也打不了篮球了。”
很快,医生为刘育辰安排了手术,将鸡蛋大小的肿瘤取了出来。
“后来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忘了是哪一个晚上,十点吧,外面还在下雨,我故意去外面走了会,也是怕以后就走不了了。”这次雨夜的独行,是刘育辰患病后,唯一的一次小小叛逆。
“然后我就告诉自己要开开心心积极面对啦!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不要为还没有到来的事情提前焦躁。”似乎是终于诉说完了压抑的回忆,刘育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那个熟悉的阳光笑容已经回到了他的脸上,像是肿瘤病房里的小太阳。
希望
“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希望,一旦死心的话,比赛就结束了。”
——《灌篮高手》
“7号病人,你是叫刘育辰哈,前几天给你安排的穿刺可以做了。”采访进行到一半,有医生推门进来,提醒他该去做穿刺了。
“那哥哥姐姐你们等我,我一会就回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刘育辰挠了挠头,低声笑了一下,便转身跑了出去。跑步带起来的风灌进了T恤,让他像一只即将飞起来的鸟。
“小心点,你的腿还在恢复!”“没事!我现在都可以跳起来打篮球给你看!”风把少年充满笑意和朝气的回答从走廊里带了回来。
“刘育辰做穿刺去了?有人陪着吗?没人陪着怎么能行,要坐轮椅推回来的。”来收拾房间的护工阿姨又急又气,似乎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一口气,忙招呼别的护工把轮椅给送过去。
一个人做检查,一个人拿药,一个人买饭,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这个18岁男孩在医院的时间几乎都是一个人。这是病友和护工几乎都知道的事情。
在穿刺室外,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赶了过来,他叫何舒文,妈妈因为肺癌晚期和刘育辰住在同一个病房。
“刚开始我们都很奇怪,说实话,肿瘤这么严重的病,哪个不是家里围着转?看到他这么小个弟弟,从来都没有家属陪伴,自己去拿药、做检查,还一天笑呵呵的,后来我们才晓得他爸爸身体也不好,娃儿懂事,就自己照顾自己。”谈起这个懂事乐观的弟弟,何舒文满眼都是心疼:“知道后我就想,反正我要照顾我妈,所以弟弟我就顺便照顾了,但有时候难免也有照顾不来的时候。”
穿刺结束,穿刺室的大门打开,刘育辰笑着跟医生说再见。看到在外面等候他的何舒文,他笑得更开心,挥着手朝何舒文走去。
“这么久,我没有见他哭过,说起啥子都是在笑。”何舒文看着一旁的刘育辰跟我们说。
“你真的没哭过?”
“哪有,上次大伯打电话我就哭了。”
“大伯平时很凶,但是他打电话我就晓得他是关心我的。”
在回病房的路上,刘育辰和我们笑着聊起了自己住院以来唯一一次哭的那次经历。
刘育辰说,他生病后,便时时刻刻觉得被陌生的善意和温暖所包围,“所以我现在真的挺开心的。”
比起旁人,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男孩有颗更容易感知善意的细腻的心。
“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在床上啃面包,因为要把钱节约下来做医药费。”游熠是何舒文的好友,一次探望何母时,被这个懂事的大男孩打动,“然后我们就发动了身边的朋友给他捐款,他知道后每次看到我都要说谢谢,他是真的谢谢,你能从他眼睛看出来。”
刘育辰对未来并没有什么畅想,却说,如果还有未来,想去当兵:“‘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我也想去做一个这样,因为帮助和保护别人,而闪闪发光的人。”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悲痛的来袭。”爱篮球的刘育辰做了穿刺,这段时间必须得安静下来了,他买了一本《人间失格》,很喜欢里面这句话。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不断有雨水拍打到窗户上又落下。“其实我很喜欢雨天,很安静,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就没那么容易觉得累了……”他又笑了,但是这个笑容却隐隐让人觉得多了一分不一样。
(本文部分图片系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