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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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5 期
在木船航运时代,下船拉纤,上船摇桨,都需要号子来协调节奏、鼓舞士气。自古“蜀道难、川江险”,川江号子曾激励一代代船工劈风斩浪,闯出西南“黄金水道”。
后来,木船淡出江面,川江号子随之隐退化身非遗,号子头这个行当也随之消失。
吴秀兰,就是重庆市级非遗川江号子代表性传承人之一,也是川江号子目前可寻的最后的“女号子头”,她的人生故事大都和这滔滔江水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
哇!一声啼哭 女婴降临嘉陵江上
动荡艰难的1942年,重庆嘉陵江上传出一声清脆的啼哭,吴秀兰降临在一艘木船上。
吴父是一名船老板,靠运粮养活一家老小。这艘木船就是家,妻儿全部住在船上。吴秀兰排行老三,被称为“吴三妹”。
“那就是我的父母。”吴秀兰指一指墙上泛黄的黑白老照片,只见吴父、吴母,一身粗布衣服,满脸沧桑。
从出生到结婚,她一直随木船漂泊在江上。
夜晚,枕着哗啦啦的浪花声,她静静入梦;清晨,被一声“哟—嗬—”叫醒,那是启程号子,船又要出发了。
她一边在船舱里帮母亲烧茶煮饭,一边听着船舱外节奏明快的号子声。耳濡目染间,她学会了唱号子。加上天生嗓门大,嗓音清脆,她唱出的号子,兄弟姐妹们都拍手叫好。
思想传统的父亲,怎会允许自家女儿站在船头,给一群男人唱号子?
“你看,我父亲一脸威严。”吴秀兰又指着老照片说,父亲是出了名的严厉,不仅能震慑船工,对子女也要求颇高。
但是,川江号子,还是抓住了这个“女号子头”。
急!船入漩涡 “三妹子,你快上去唱几句”
川江,从“蜀道难于上青天”的川渝大地奔流而过,扼守三峡,占据天险。
吴秀兰半生漂泊江上,见识过川江每一个“鬼门关”。她援引了一句顺口溜来表达川江之险:西陵滩如竹节稠,滩滩都是鬼见愁;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多少次闯滩时,她在船舱里听到的号子,如此高亢短促、声嘶力竭。甚至有时两个号子头一起喊,都无法引领船夫们拉船脱险。
有几次闯滩,看到船身一直在漩涡里打转,她心急如焚。干脆卷起裤管跳下水,和男人们一起喊号子,甚至她也套上纤绳,一起拉纤。
彼时,十四五岁的吴秀兰,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皮肤白皙,身材娇小,嗓门清脆明亮。一开口,号子就像一串跳动的银铃,叮叮当当地散落在江面上、山谷间。
“船夫们极少听到女娃娃唱号子,大家一听,就干得很起劲儿。船很快就回正船身,闯出了险滩。”吴秀兰回忆起这一幕,手舞足蹈,仿佛回到十四五岁。
从此以后,对于吴秀兰唱号子一事,父亲就算默认了。
甚至有时在船遇险情时,他会主动冲进船舱大吼一声:“三妹子,你快上去唱几句!”
喜!结缘男号子头 夫妻一生不离船,参与北京奥运会
号子头,只有一副好嗓子,万万不够。
他们还要善于从生活中积累素材,像个行吟诗人一样,用比、赋、兴的手法,巧妙编唱歌词。
“川江号子变词不变调。好词能唱进船工的心坎里,句句扎心。”吴秀兰回忆,号子头中的佼佼者,能从四川宜宾一路唱到湖北宜昌,途中所唱内容几乎不重复。
吴秀兰的丈夫张志高,就是其中一位佼佼者。
她翻出两张珍贵的合影。一张拍摄于中央电视总台演播厅外,那是她和丈夫以及歌唱家李双江,一同在参加董卿的节目录制;另一张摄于2008年北京奥运会场馆外,那一年,她受邀参加奥运会的展示表演。
“我老伴大我11岁。”吴秀兰掰起手指一算,如果丈夫在世,今年刚好90岁。
她十八九岁时,丈夫出现在江面上。他一副好嗓子,加上极具号召力的人格魅力,吸引了吴秀兰。交往半年后,二人结婚,四个孩子接连出生。
“我老伴儿在船上干了一辈子。”吴秀兰回忆,尽管机器轰鸣的船上不需要号子头,但依旧缺不了丈夫那样技艺高超的船工。在丈夫的影响下,儿子成为一名船长,至今在船上工作。
而她,也一辈子跟船打交道,在航运系统工作至退休后,又投入到川江号子的非遗传承事业中。
提到2008年奥运会,吴秀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布口袋,里面是奥运会展演场馆的出入证,以及一张第29届奥委会授予的荣誉证书,赞扬她对中国文化与奥林匹克文化的交流作出积极贡献。
“奥运会期间,好多外国人围着我们,要听我们唱号子,还要跟我们合影。”那段时间,她感觉川江号子在熠熠发光地走向世界。
盼!精神传下去 川江号子,远不止那几声吟唱
当悠扬高亢的川江号子,从二楼的窗户里飘出,邻居们就知道,吴老太太又在练嗓子了。
街道的工作人员说,吴秀兰是街道的红人。逢年过节组织活动,街道每每请她排练节目,教邻居们唱川江号子。
慕名登门拜师的,有来自大学的音乐老师,有民乐爱好者。她教徒弟,毫无保留,只要徒弟愿意学,她就愿意教。
但有的徒弟,抱着一腔热情来学,学了一阵后,就迷茫放弃。“学会了又能怎样,没有木船了,用不到号子了。”一位徒弟这样表露心声。
对此,吴秀兰深感无奈。徒弟说得没错,离开木船的号子,少了底层劳动者挥汗拼命时的血性。但是,号子就真的没有价值了吗?
“川江号子记录着历史,历史咋个会没价值。”吴秀兰说到激动处,显得语无伦次。她反复强调一件事:历史有价值,传承也有意义。
诚然,流传千百年的川江号子,陪伴一代代船工咬紧牙关“讨生活”,它唱出了底层劳动者的苦难与哀愁,见证川江一带的儿女们,祖祖辈辈不屈服、敢抗争、勇拼搏。
川江号子,绝不止几声吟唱。那股子跟命运一拼到底的劲儿,不会失传,且价值永恒!
吴秀兰认为,“这就是精神永恒的意义!”
她的老年手机,来电铃声格外大。铃声是一段嘹亮雄浑的川江号子,那是已故的丈夫,多年前在江上录制的。
“我老伴儿一肚子真本事,结果都带走了。我还有一些原生态的东西,可不想带进棺材里。”
她珍藏多年的木船桐油灯、纤绳等物品,都已捐献给川江号子研究机构。她还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船工服装和拉纤道具,有演出才拿出来。
遛弯又到嘉陵江边,寻个开阔处,一声号子,唱得她眼角湿润——“鱼儿爱的是长江水,江妹爱的是顶天立地汉哟……”
川江上,最后的“女号子头”,已经7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