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6 期
内容监制:黄宇 页面监制:高欣然 栏目主持:林楠 编辑:向含嫣
第 666 期
“辛苦”不“苦”
如今,薛刚背着辛苦半辈子的妈妈去看世界,儿时,妈妈的背就是他的“全世界”。
“哦!飞喽!”薛刚能记起的儿时最开心的事儿,莫过于在妈妈的背上“飞”。
5岁那年一个冬夜里,很少生病的薛刚莫名发起了烧。“病了就扛一下”是家里的传统,既省钱又管用。
然而一连两天,烧都没退。看着儿子哼哼唧唧,没办法,卢笃玉只能背起儿子哄。坐在床边,让小薛刚“挂”在自己背上,再用劲儿拉着床边的柜沿儿,用右腿支撑起全部的重量。
卢笃玉自幼患小儿麻痹症,双腿畸形,搀扶着东西右腿勉强能站,左腿毫无知觉。尽管自己站着都费劲,卢笃玉仍然腾出左手来兜着儿子的屁股,生怕他掉下来。她右手抠着柜门,用力的同时身子往右倾靠,让右腿可以腾空往前跳一截,再利用惯性把毫无知觉的左腿甩到前面。
就这样不停反复,带着儿子满屋子“飞”。十几平米的屋子,还没走一半,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脸颊滚落。
“好不好耍?”
“好耍好耍!妈,再飞快点!”
小薛刚咯咯笑着,那句“好耍”似乎有种魔力,累到透支的卢笃玉好像还能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儿子这一次的病让卢笃玉有些自责,是不是自己没把营养给娃搞好?原本打算年前全部卖掉的猪,卢笃玉留了两块边角肉,那年冬天,薛刚将满6岁,妹妹马上3岁,兄妹俩吃了一顿“超级好吃”的炒肉。
在薛刚的印象中,爸爸沉迷赌博很少回家,家里的几亩地、两头猪、几只鸡,都要靠残疾的妈妈。甚至,连少卖了猪肉缺的那点钱也要靠卢笃玉想办法再挣回来给填补上。
卖掉猪的第二天卢笃玉就将自己的生物钟调到了4:30,孩子们还在梦乡,卢笃玉就挎着竹筐拖着身子去给村里邻居割猪草,“十多筐可以挣1块钱。”
“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在那些黑不透光的凌晨,卢笃玉总喜欢哼着歌谣,心里想着能给孩子们吃上肉,对一个母亲而言,是莫大的幸福。
“有”和“没有”
家里条件很困难,薛刚很小就知道。
1997年,读初一时,薛刚班里布置了作文,题为——《我的梦想》。那篇作文,薛刚交上的答卷却是“退学”。
“我那时的梦想就是挣钱,挣很多很多很多钱!”
怎么才算多?他说要多到可以把妈妈的腿医好。
还没完全弄清楚梦想是什么,13岁的薛刚便倔强地退了学,跟着“会挣钱的邻居”学卖水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刚知道:家里根本没有钱。
当薛刚小声跟妹妹商量着如何挨家挨户借钱时,卢笃玉从柜子深处掏出一个塑料袋,递到他手上:“妈有!”
塑料袋里是一个用手帕五花大绑缠起来的包裹,一层一层打开,里面两张50块的,剩下的大多是1块,甚至还有不少一两角的钢镚儿,一共近2000元。
这是薛刚第一次创业的启动资金。
薛刚不怕吃苦,拿着钱去买三轮,再独自进货,拉到城里去卖。直到晚上8点过,街上少有人走动了,薛刚才推着车回家。
到家前最后一个街口,“一毛、两毛、五毛……”薛刚将钱举过头顶,趁着昏黄的路灯,一张一张数着手里的钞票,偶尔遇到5块钱的“大钞票”,他要对着光看好几次,生怕是假的。
“妈!妈!”等不及数最后一张,他就在路口扯着嗓子喊。
薛刚蹦哒着跑回家,还没等卢笃玉反应过来,“噔噔噔噔!”薛刚冲着她拼命晃动着手里的塑料袋,“妈!我挣了50块钱!”除去本钱,薛刚足足挣到50元。
薛刚说,母亲虽然残疾,但在他这30多年的人生里,始终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就在前两年,薛刚做生意资金周转困难,母亲再次拿出五万多块,硬是塞给了他。薛刚知道,那2000块钱是当时全部的家当,而这五万多块钱是母亲半生的积蓄。
“去”和“不去”
儿时的“梦想”终究没能实现,没等薛刚赚够钱,母亲的腿疾却早已没有治愈的可能。长大后,薛刚又有了一个新的梦想——带着母亲去看看这个世界。
但每次薛刚跟母亲提到旅游,得到的回答总是:“不去!”
去年年初遇上疫情,薛刚的门面生意不景气,他几乎在家歇了大半年。成年之后,他几乎再也没有这样和母亲在一起朝夕相处过。看着母亲一天天老去,腿脚从原来还能勉强挪步,到现在已是寸步难行。带母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个想法又不断从他脑海里蹦出来。
什么才算“外面的世界”,对卢笃玉来说,车程10分钟以外都是外面的世界。从小双腿残疾,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10分钟车程的娘家。
生意不好做,薛刚索性把店面转让后回了家,盘算着带妈妈去外面好好玩一趟。“不去!”卢笃玉第一反应就是,腿脚不方便,而且去哪儿都要花钱,她舍不得给自己花钱。
从去年入冬到今年春节前,软磨硬泡多少次都不管用。薛刚心一横:“一定要去!”直接跑到重庆租了两个月的房子,又买了个轮椅带回家,“不去?那这些钱可都退不回来!”
眼看要糟蹋钱,卢笃玉只好“妥协”,唯一的条件就是:“出门不准买东西,花钱买门票的地方不去!”
之所以选重庆,是因为薛刚在网上看到有人来重庆打卡,说这里景色很美。加之考虑到妈妈第一次出门,担心其他地方饮食一时无法适应,所以第一站,薛刚选择了重庆。
春节后不久,薛刚带着妈妈来到重庆,开始了母子俩的首站旅行。
“累”和“不累”
出来玩,卢笃玉最担心的,就是儿子要背自己,太累。
采访的这天,母子俩定好去朝天门码头看看,因为妈妈没见过长江。
为了省钱,母子俩每天都使用公共交通出行,出门前把午饭做好带着,就可以解决一天在外的餐食。
去朝天门的路,薛刚提前一天就做好了攻略,推着轮椅乘坐轨道交通,进车厢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个角落把轮椅固定好,再从轮椅后的口袋里拿出小马扎,紧贴着轮椅后面坐。
一路似乎还算顺利,可步行导航没告诉他,出站后还有一段长长的台阶要走。
山城的坡坡坎坎果真名不虚传。
站在通往朝天门码头一个必经的梯坎处,薛刚愣了一秒钟,长呼的一口气还没呼完,怕妈妈听到,就迅速用一声假咳掩饰住了。
将轮椅推到临近第一个台阶处,再把两个轮子锁好……薛刚熟练地右膝点地蹲在轮椅前,卢笃玉把两只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咬牙、皱眉,用力起身的那一瞬,薛刚的腿打了个颤,好在又迅速稳住了。
109级台阶,薛刚停下来歇了三次。每停一次,都好像60度鞠躬一般,两手架着卢笃玉的腿再用劲儿往上掂一下,好像这样能背得更稳。
每每这时候,妈妈总是满嘴嗔怪,“我都说不去了!”薛刚知道妈妈是心疼自己,“我能走能跳,而且一路上很多重庆好心人还帮忙,跟妈妈小时候背我相比根本不算啥子,不累不累!”
采访这天天气有些阴冷,薛刚仍然满身大汗。长时间的摩擦、拉扯,薛刚衣服后面被撕开很长一道口,直到中午吃饭时他才注意到,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已经扯坏两件了。”说话间还不忘给妈妈的碗里夹着肉。
旁边一位游客认出了薛刚,她在网上看到过薛刚背妈妈的视频,“我爸妈身体健康,我都很少带他们出来玩,比起他来太惭愧了,现在觉得自己更应该好好孝顺父母。”
重庆的行程结束后,薛刚计划年内再带妈妈去周边三四个省市玩一玩,“把这些年做生意攒的这点积蓄花完就回去,花完再挣嘛!”薛刚笑笑,又叮嘱道:“这话不要给我妈讲。”
站在朝天门广场,薛刚手指着江面方向的轮船,俯身帖在妈妈耳畔问着:“妈,漂亮不?出来好耍噻?”这个动作正如儿时妈妈背着他满屋“飞”时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