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意外的安排见证了第一批人工银杉成长

一场大雨刚过，重庆金佛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山路泥泞。

车沿着山路盘旋，再穿过一条长达3公里的狭窄烂石子路，就到了金佛山珍稀植物繁育科研基地。在这里，我们见到了53岁的周洪艳。

中等身材，精干的模样，手臂上爬着浅浅的伤痕。指着基地后面这座莽莽大山，她说：“从1989年到现在，已经守了32年。”

夏天，金佛山多毒物，多雷暴；冬天，金佛山多冰雪。

周洪艳是南川城里长大的孩子，1989年火电厂人员分流，只有21岁的她被安排到了金佛山当巡护员。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里常常大雾弥漫望不出去，夜里鸟兽声骇人，连厕所都不敢上。”那时，周洪艳无数次想逃离这片大山。

起初，周洪艳被安排在后勤保障部门，她笑称自己是“伙食团长”。“那时有什么工作我就跟着去。”年轻的她常常跟在一行男同事身后穿梭于林海。

渐渐地，周洪艳在山林里越走越快，越走越熟。

1990年，时任四川省金佛山保护区管理所所长王必侬开始带领团队做人工银杉抚育。

那时，懵懵懂懂的周洪艳只觉得有趣，跟在后面打打下手，哪想到金佛山第一批人工移栽银杉便是由她亲手栽种。

“最高的一株如今都有6米高了。”周洪艳回想当年，科研条件不好，也没有防护装备，大家往山上走一趟就像闯了趟“鬼门关”。

一件迷彩服，一双解放胶鞋，一个双肩背包是多年来周洪艳上山的标配。她喜欢自己的“装备”：解放鞋底的齿上有短小的胶线，无论上下山路还是爬树，一点都不滑。

当年跟着打下手的“小女生”，如今已经成为了保护区里的“大姐大”。

2020年10月，周洪艳牵头完成了重庆金佛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第三次野生银杉调查，彻底摸清了金佛山上所有野生银杉信息——保护区现存1米以上野生银杉，共572株。

除了15株长在悬崖上的银杉，周洪艳给每一株银杉都挂上了牌子。

历险——明晃晃的悬崖 转身就是万丈深渊

32年来，负责监测保护区珍稀野生动植物种群的消长变化，银杉是重中之重。“每一株银杉我们都要找出来，保护起来。”周洪艳说。

然而，寻找野生“植物熊猫”银杉并非易事。

金佛山是典型的喀斯特桌山地貌，山上广袤平坦，四面却是几乎直立的陡峭悬崖。而野生银杉往往就生长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陡峭山脊。

野外监测的个中艰辛先不提，光是大自然的危险足以让人惊心动魄。

“绝壁明晃晃的，转身就是万丈深渊。”周洪艳感慨。

有一次，山里突然下起了暴雨，原本盘踞在树上的竹叶青毒蛇竟掉落在周洪艳的脑袋上，而她一步也不敢乱动，因为身侧就是悬崖。好在身后的同伴用树枝引走了这条毒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人迹罕至的老林里，人类的足迹简直微不足道。这个月踩出来的路，下个月可能完全无迹可寻。

“怕，当然怕。”周洪艳说，但银杉只长在山脊之上，不沿着山脊登上制高点就找不到它们。

常常行至山腰，路遇陡壁，无路可走，一架木梯垂直耸立于断崖之上，只能徒手攀爬。

“金佛山上最远的一个银杉群在徳隆镇小米坪。”周洪艳说，从南川出发开车要两个半小时，再走路单程花4个小时，一趟下来就是一天。

一年下来，周洪艳要穿烂3双胶鞋，巡护时穿的迷彩服无数次被枝桠撕烂，又被她缝补好。

野生银杉幼苗不容易存活，她记挂着它们，常常会来看看这些新生命。

“可惜了，移栽到野外两年，还是没存活下来......”周洪艳蹲下身，轻轻拨弄着基地不远处一株颜色枯黄的“78号”银杉，惋惜不已。

去年，周洪艳在野外调查时在金佛山南坡发现了一个新的银杉群落。回忆起这个，她格外来劲。

“周姐，周姐，我好像看到银杉了！”当时，护林员李光华站在树上兴奋地喊。

话音刚落，周洪艳二话不说就往树上爬。“呀，肯定是，就是银杉！”

和别的植物不同，银杉很有特点。外形似塔状，树叶细长伸展，枝干节节分明，周洪艳一眼便能识出。

对周洪艳来说，在悬崖之上寻杉就像一场充满乐趣的探险之旅。她说，自己喜欢上山，“做什么事，如果喜欢就轻松。”

守护——32年如一日的坚守 换来千株银杉回归野外

眼下，正是银杉籽成熟的季节。只要天时好，周洪艳就会上山。

“银杉籽是人工繁育银杉的基础，每年9月底成熟，成熟后大多只在山上挂一个月左右。”周洪艳说，若不在这期间采摘，种籽便会掉进万丈深渊，或者根本无法进入的荆棘丛林，无处可寻。

前些天，周洪艳特地去了一趟北坡看银杉籽。“情况不太好，只看见一颗种籽。”她有些失落。

结籽分“大小年”。2014年，大多数银杉树上果实累累。当时，周洪艳和护林员去采果的时候，飞鸟惊起，松鼠四蹿，都来抢银杉果，好不热闹。

关于银杉的价值，周洪艳也说不清楚，但她讲了一个故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南川就有“一棵银杉树价值一架飞机”的传说。据称，当时某国意图将我国的银杉带回研究，曾提出以一架飞机来换一株银杉树，被拒后还派出间谍潜入金佛山，试图偷盗。

传说未知真假，但南川档案馆的确也保留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留学生狄巢树德与四川大学教授许介眉一同考察金佛山银杉的档案照片。

起初是责任，而后成了热爱。32年如一日，周洪艳始终守护着这片莽莽大山。

IUCN WCPA国际巡护员奖评比落下帷幕，周洪艳荣获“2021年度特别嘉奖”。获奖名单公布那天，她仍旧在山里做野外调查。

周洪艳并不得意自己获得的奖项和荣誉。“我只是个喜爱研究植物的保护工作者，我最大的收获是这些银杉都好好的活着。”

护林员李光华、李光禄两兄弟都是周洪艳野外监测路上的“好战友”。李光华说：“周姐人很耿直，跟我们一起上山爬树，从来不‘缩边边’。”

周洪艳说，重庆市林业局和金佛山所在的南川区也大力支持银杉人工繁育。目前，金佛山珍稀植物繁育科研基地已累计人工繁育银杉幼苗3000余株，1000余株银杉幼苗已经回归野外。

回到家中，周洪艳从不向家人提起自己在悬崖峭壁上找银杉那些事。“要问，就是下乡，主要是怕他们担心。”

53岁的周洪艳还有两年就到退休的年纪。“该退休就退休，我也想好好休息了。”只是，研究植物要耐得住寂寞，谁来接自己的班？她也不知道……

华龙网-新重庆客户端 邱小雅/文 陈洋/图 林楠/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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