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我们更需要中秋节
贺斌
搜索关于中秋的私人记忆,最为特别的,是2010年那次,我和一群好友自驾云南丙中洛。还记得那里的民房,尖尖的屋顶,吊脚的地板。和缓的山坡上面,暗黄的稻田连成一片。同行的旅伴脑中存有活地图,指着小镇尽头的一条蜿蜒土路对我说,那里,就是进藏的必经之路。
那夜,在庆贺抵达的欢宴之后,我带着微醺的醉意独自返回房间。远离了日常在重庆的夜班作息,我破天荒地任由自己将中秋节的意识放大、回旋。我将自己在床上放倒,用手机联系必须联系的那几个人。中秋愉快,我们在隔空发送的短讯里输入这几个汉字。最初,我并没有留意到头顶上方那个半开的木制窗户,但是,月光却偷偷摸进房间里来了,并且很快淹没了我脚边的那一方地板。
它似乎是特意赶过来唤醒我,要告诉我,这真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是专属于月亮和月光的庆典之日。这奇异的光辉,让我最终丢弃了手机,全身心地沐浴在那铺洒而下的月光里,孤独而感动,轻盈而纯洁。
这就是那个不知不觉被我的记忆珍藏起来的中秋节,因为彻底抽离了俗常,所以才拥有最高级的纯度。
我喜爱的新加坡女歌手许美静曾经这样唱: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
她是在告诉我们,即使身陷钢筋水泥的丛林,也要心怀月光。我想,这,或许就是这个自上古时代就兴起的节日,可以沿袭至今的原由吧。与其说我们是在像祖先那样祭拜月亮,不如说我们是要给自己一个一年一度的机会,可以仰望夜空,忘却烦忧,实现一次精神意义上的奔月旅行。
这尤其是我们这些被大都会的生活挤压变形的现代人所需要的。
日月星辰勾勒出人类最早的天体概念、宇宙意识。惟有秋夜深邃,明月高悬,才会有李白的“低头思故乡”,才会有张九龄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以及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秋的月光所刻度的,更多还是精神世界的邈远博大、情深意长。
那个经典的传说,我们不知听了多少年。一起偶然的偷盗事件,让作为丈夫的后羿痛失爱妻,相隔无法泅渡的银河,唯有无尽的思念。那一轮明月,被喻作瑶台镜、白玉盘,却又依稀可见吴刚终其一生都在锯着的那棵不倒的桂花树,最终凝固成了风的线条的嫦娥的飘飘衣裙,以及生命不休、捣药不止的玉兔。没有人会否认,这样的隔空相望,就是“人有悲欢离合”的哀伤寓言,但当月之清辉散播天涯,同时又确凿无疑地为我们带来了“此事古难全”的巨大安慰。
没有比中秋更适合这样神游八荒的季节了。
伟大的奥地利诗人里尔克,比我们所有的人都更加灵敏地嗅到了秋天丰盛的气息,他在著名的《秋天》(陈敬容译)一诗中写道:主啊,是时候了,夏季的光热多奇伟,/如今你的影子躺在日规上,/任无羁的风在平原上吹。/吩咐最后的果子充满汁液,/给它们再多两天南方的温暖,/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甜味,给予浓烈的酒……在这样的黄金季节,我们没有理由不安静下来,去聆听来自大自然的最深沉回响,将一整个年份的收获,浓缩进那只小小的甘甜的月饼,然后把酒欢歌,祈求月圆。
这既是对遥遥离人的绵绵怀想,又是对此刻团聚的欢欣庆典。尤其是在这个波诡云谲的2020,这个中秋节,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理由庆贺历劫新生。在这天人交会的神奇一刻,我们应该告诉自己,也告诉明月,我活着,我很好,生而为人我很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