糍粑如月浓乡愁
黄海子
每到中秋前一两天,总会收到从老家寄来的包裹。不用打开,我就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一定是一个如海碗般大的圆圆白白的糍粑,和一袋混合黄豆面花生面黑芝麻面、用来蘸糍粑的面袋。
早些年,这样的包裹是从邮局寄来或者顺道的人带来。这些年,除了快递,还是托人带的居多。中国的乡下很大,但乡下也很小,哪家要出远门、去哪里,只一会,整个村都知道了。乡下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通过邮局或快递送包裹的,他们一定是叫人顺,似乎用顺的方式,才能体现那份情意。
中秋的晚上,我会把如月般圆润的糍粑切片煎热,放在盘子里,再把那包混合面舀出一些来,混上白糖,一家人坐在阳台上,看着天上的圆月,品着糍粑的软糯香甜。糍粑的滋味在嘴里,乡下的人和事就活起来,恍若在眼前。
小时候,父亲在省外工作,我和母亲在乡下。每到中秋前,母亲就打听有没有父亲单位的人回来探亲,打探清楚了就开始做糍粑,好让回去的人给我父亲顺糍粑。如果找不到人顺,她就算好时间,做好糍粑去邮局寄。
做糍粑的时候,母亲先把糯米掺杂一定量的饭米用井水泡上一天。母亲说,这样吃起来没那么“伤人”,要爽口得多。泡好的米用甑子蒸熟,在蒸的过程中,就叫我去砍糍粑棒。我们这里的糍粑棒其实是长得像竹子的芦苇。母亲说,芦苇杆打的糍粑,有股芦苇的清香,比用木棒和竹竿打的糍粑好吃。
打糍粑自然是我的事。我很乐意,因为打完糍粑,糍粑棒上粘着的糍粑啃起来很香。我将砍来的芦苇裁成四节,用绳子捆在一起。母亲将蒸熟的糯米倒在缸钵里面,她扶着缸钵,我则用捆好的芦苇杆有节奏地打糍粑。打糍粑的过程很漫长,母亲说,一定要打糍实,糍粑才好吃。
糍粑打成的时候,母亲就去把整坨的糍粑团成一块块如满月般圆润的、海碗般大小的糍粑。我则将捆好的糍粑棒分开,一根根地啃粘在上面的糍粑。由于芦苇的节不坚实,在打糍粑的过程中,糍粑会穿了芦苇的节,所以芦苇空心的部分,常常整节里都塞满了。我会像撕甘蔗一样,用嘴撕开芦苇皮,吃里面的糍粑。
母亲把糍粑团好,就在锅里炒黄豆、黑芝麻和花生米。她将炒熟后的几样东西凉一下,等黄豆和花生米干脆的时候,就将它们一起放进石磨里磨成细粉,然后分成多份,每个糍粑配一份。母亲说,这些粉拌上白糖蘸糍粑吃,糍粑好吃不说,吃糍粑的人慢慢品,还会品出很多滋味。
那时,我不懂母亲的话。
母亲接下来就开始给她的亲人和朋友送糍粑。首先是在外地工作的爸爸,然后是近处的但不常见面的亲戚朋友。这段时间,我们也会收到别的亲戚朋友送来的糍粑。
中秋晚上,母亲会在院子里摆上桌子,喊上她的三两好友,边吃糍粑边赏月,也说些家长里短。朋友散去的时候,她会问我:“你猜猜你爸爸今晚和哪些人在吃糍粑?”我通常是回答:“不知道。”她说:“天上的月亮知道。”我看看天上的月亮,端着板凳往屋里走,嘴里说:“月亮又不会说话,不过我也想爸爸。”
后来,我走出乡下到城里安家过日子了。母亲在世的时候,一到中秋,我都会收到母亲叫人顺过来或者寄过来的糍粑。
母亲离世是在农历八月初,打理完母亲的后事,中秋就临近了。我想,我以后再也吃不到乡下的糍粑了。没想到,中秋前两天,我却收到了从乡下老家过来的糍粑,而且年年如是。
我终于明白母亲那句:“吃糍粑的人,慢慢品,会品出很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