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鑫

长篇小说《刀尖》出版之后，麦家用了8年时光走回故乡和童年，创作出长篇小说《人生海海》。他的笔明显慢了下来，每日不到千字。

这一次，麦家告别《解密》《暗算》《风声》《风语》《刀尖》云谲波诡的谍战迷宫，着重描摹人间的残酷与温情，全力破译人生的密码。书名来自一句闽南方言，就是麦家童年时常听到的熟语，意指人生如海，每个人都会潮起潮落，但永远要以爱来面对生活，乐观地活着。

小说一开头，就把读者带到“我”的“故乡”，一个“靠山贴水，屋密人稠”的江南乡村。这里表面波澜不惊，深处暗流涌动，一个又一个动人心魄的故事纷至沓来。

主人公“上校”蒋正南，出生就很传奇。因为胎位不正，他妈妈差点没把他生下来。他天赋异禀，聪敏过人，当木匠没几年技艺就比肩师傅，生意风生水起。可是，路过码头时他却因年轻壮实被“入伍”了。后来，又因为机缘巧合，他竟当了一名特工。

再后来，他成为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立下许多战功。战后，他留在医院工作。就在即将被提拔为副院长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回到了家乡。

因为腹上的刺字，他沦为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被羞辱和陷害……最后，随着真相水落石出，曾经诬告他的林阿姨心中的爱意再度被点燃，陪他度过了余生。

关注人生的小说，不一定是好小说。但是好小说，必然关注人生。麦家在书中表现出对人生的深切关注，对命运的深切关注。每一个读者，都可以从书中人物的命运中看到一部分的自己。

关注命运，首先是关注苦难。世界上几乎没有完美的人生。在每个人的命运海洋里，有潮涨，也有潮落；有暖流，也有寒流。就像命运给了“上校”诸多“鲜花”：健壮、俊美、聪慧、机遇……但是，命运更给了他诸多“荆棘”：厄运、羞辱、恶疾、桎梏……更为伤感的是，命运常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鲜花”常常一瞬间变为“荆棘”。“上校”被侮辱、被旁人嫉妒，恰恰是因为他的俊美与聪慧。

面对苦难，需要的不只是智慧，还需要“心中有火，眼中有光”。这样，我们的一生既是英雄的，也是艺术的。从某种角度看，《人生海海》是一本向“上校”抗争苦难的敬礼之书。每一个读者，都能从“上校”身上汲取抗争苦难的力量。

当然，仅仅抗争苦难还不够，我们尚需安顿好自己的心。经历人生中无数的狂风暴雨之后，最后我们应该回归苏轼所说的“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亦如“上校”，最后他的智商如七岁儿童，放下了曾经的一切荣辱，活成了一个幸福孩子，还成为一个养蚕高手。其实，麦家写这本书也是在和自己和解。他坦然地面对残酷的曾经，与人生的不如意和解，与童年和解，与故乡和解。

麦家的笔尖，藏有一种叙事魔力。这本书和他之前的风靡大江南北的谍战小说一样，同样有着让人欲罢不能的传奇故事。这当然与麦家对叙事有着强大掌控力是分不开的，其中的悬念设置尤其精巧。

更重要的是，麦家颇为大胆地采用了多重视角叠合的叙述手法。“我”的视角与“我的爷爷”视角、“老保长”的视角、“林阿姨”的视角，相互叠合，虚实相生，谜团重重，悬念多多，丝丝入扣，令人读来大呼过瘾。也正是通过这些叠合的视角，我们全景式地看见了“上校”跌宕起伏的一生，以及周围人各不相同的命运；见证了时间的冷酷和仁慈。而口口相传的讲故事与听故事的叙事方式，给全书增添了传统民间叙事的魅力。

书中，“我”的成长是叙事红线，贯穿了全书的20章、100节。叙述的清晰度，随着“我”的年龄变化而变化。儿童时的叙述直率坦诚、模糊但有力、节奏偏快、情感鲜明、短句偏多、富有韵律感；少年时的叙述逐渐清晰、感觉细腻、长句与复句也多了起来，有一种青春张扬的味道；成年后的叙述更加沉稳、情感复杂、节奏趋缓、机锋处处，语言的深层含义丰富，回味更加绵长。

《人生海海》不仅好看，而且深刻。饱含人生哲理的金句在书中俯拾即是。麦家浓墨重彩地处理了许多深沉的话题：爱与恨、幸运与不幸、善良与罪恶、快乐与悲伤、诱惑与坚守、嫉妒与欣赏、屈辱与报复、抗争与和解……而在这些的背后，不正藏着人生的密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