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活自己

遇到周伟时，他正坐在路口等待过往的顾客来园里摘葡萄。记者 李裕锟摄

开车到璧山大兴镇俩耕果生态园，转进路口就看到周伟。37度的天气，他却穿着黑色的长袖衫和蓝色的牛仔裤，皮肤看着要比照片上更黑些，身旁放着平时走路用的拐杖——一根普通的钢管，手持处已经磨得发光。

周伟想起身带我们去自家的葡萄园。他用左手作支撑，左脚用力蹬地，可是弯曲的右腿始终跟不上“节奏”。他咬牙用力，再次颤颤巍巍起身，试图用右手把右腿从身下掰到和左脚一样的位置，却几次差点失去平衡。我们上前去搀他，他摇摇头说：“没事没事，（我）行！”

一旁的农户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挣扎”，很自然地从地上拿起他的那支“拐杖”，递到他左手。

在拐杖的帮助下，周伟终于站起来了。似乎是不好意思，他看着我们笑了笑，把右臂抬起，扭曲的手几乎“折叠”到手腕处。他伸不出一个单独的手指，想给我们指前面的那片葡萄园：“走吧，就在前面。”

弯曲的乡间小路旁就是周伟种植的葡萄。记者 李裕锟摄

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只能通过一个人，周伟在前面带路，两条腿都打不直，左脚受重支撑身体，右脚着地时则几乎与地面呈90度角，不到200米的路周伟走了6、7分钟。

肢体二级残疾的脑瘫男孩周伟今年29岁，他说这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妹，父母照顾不过来，只得将他送到爷爷奶奶家。家里不是没想过让他接受教育，但他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没有人能24小时跟着他陪他念书，所以上学，成了一个梦。周伟说：“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来。”

整日待在爷爷奶奶家的周伟不甘寂寞，他想活得有尊严一点。爬着做家务，做饭、洗衣服……这些事情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学，但是都会。“虽然我这个样子嘛，但总不能一辈子靠老的（老人）活。”

倔强的周伟一步一步走在去往葡萄园的路上。记者 李裕锟摄

几年前，因为利润小，父母准备放弃经营了多年的葡萄园。他却说，自己要接手来管。连路都走不了的儿子要接管葡萄园，家里没一个人同意，大家都觉得他是在闹着玩。

家人对他轮番“轰炸”，一个接一个来劝他。“太累了你做不了！”“你站起来都困难，怎么摘？”“你种葡萄我们还要来看着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就行了！”但周伟的决心坚定，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做成。他把头昂得高高的，倔强地说：“我就是要做，我要养活我自己。”

从接管葡萄园开始，周伟从爷爷奶奶家搬了出来。

等来的客人

周伟做每个动作都很吃力，但他却凭一己之力尽力去完成。记者 李裕锟摄

从家里搬出来，周伟自食其力的生活正式开始。

他不识字，也没有其他技能，管理葡萄园是父母教会他唯一的谋生方式。

因为手脚不便，所以他只能雇人来做，施肥、搭架、打理、采摘……也因此他葡萄园的成本要比别人贵好多。

邻居家的果园已经开始对外售卖时，他还忙着雇人打理园子，不是因为种得慢，而是周伟总说：“葡萄没有熟透就不卖！”他要等葡萄最好吃的时候才卖给客人。

周伟不识字，也不懂什么电商、推广、物流、包装，他只能每天到路口守着，等待路过的人，告诉他们自己家的葡萄熟了，而这也是他最重要的工作。偶尔有热心的网友通过微信找到周伟要买葡萄，他还要尴尬而礼貌地语音回复对方，“对不起，我不识字，你可以说语音吗？”

周伟葡萄园里成片的蜜莉因为无人来摘，已经有很多烂在枝头。记者 李裕锟摄

我们去的那天，周伟说他还没等到一个客人。

去年，璧山区残联工作人员唐萍偶然间接触认识了周伟，得知他的葡萄滞销后，动员身边朋友发朋友圈，两天时间，周伟4000多斤葡萄都卖光了。但，这是去年，今年周伟地里的葡萄，至少还有4000多斤没卖出去。

从上个月二十几号开园至今，他刚刚挣回一万。这当中很多都是以往的老顾客照顾，“他们来一般都不问价格，直接摘了就带走了。”可是老顾客数量有限，周伟行动又不便，不能把葡萄拉出去叫卖。

现在地里5亩的蜜莉（葡萄的一个品种），至少还有4000多斤没卖出去，如果这两天下雨还能熬几天，如果太阳太毒，周伟说，估计这些蜜莉撑不到下周。

另外5亩，周伟种了玫瑰香（葡萄的一个品种），还有一周左右就熟透了。看到我们来到果园，他吃力地拿起筐子去给我们摘葡萄，挑了很久，找了几串快要熟透的玫瑰香递过来。

周伟的葡萄很甜……

要还的债

挂满枝头的玫瑰香还有一周左右就熟透了。记者 李裕锟摄

葡萄园的那扇铁门里面就是周伟的家，说是家，更像一个狭小的库房。一张床，上面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旁边是堆放着包装葡萄的纸箱。家里仅有的电器就是一个冰箱和一个电扇，冰箱是去年卖完葡萄后，他喊了一辆摩的，去邻近的商场自己挑的，1000多块钱。

其实去年的葡萄除掉成本也没卖出多少钱，但是看到那么多人来帮他，周伟觉得挣钱挣着更有劲头了。

坚持了一年又一年，周伟说他要还债。

周伟卖3块钱一斤的蜜莉，附近很多果农卖2元左右。有人劝他降价卖，他的“犟”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不干！”还有很多水果商贩跑来以每斤1元的价格大批量收购，他直摇头，“不干！”

“我要还债，还要给工人开工资。”10亩葡萄园，请工人、买肥料、打理、采摘……他已经投入了10万，这其中有前些年挣的，还有近3万块钱是找一些亲戚借的，“欠的钱总得还。”

要还的不只是钱，还有欠的人情债。

“要不是他们，肯定卖不脱。”周伟口中的他们包含了好多人，帮他发朋友圈宣传葡萄园的璧山残联的唐嬢嬢，每年夏天都来照顾生意的老顾客，周围帮他拉拢客人的邻里，那些成箱成箱为他解决滞销难题的陌生人……所以他要还债，还人情债，倔强的坚持种出最甜的葡萄，感谢大家。

周伟的右脚着地时几乎与地面成90度角。记者 李裕锟摄

有一次，一对情侣从巴南到周伟的葡萄园来摘葡萄，两个人一口气买了50斤。那个叫周航的男生说：“虽然吃不完，但是总觉得应该再多买一点。”他记得，当时摘完称重量的时候，女朋友悄悄和他说，有一串葡萄上面烂掉了很多。周航给女朋友使了个眼色，俩人没再说。

谁料，周伟给他们装葡萄的时候发现了这串坏了1/4的葡萄，“他顺手就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了。”周航表示很震惊，以为周伟听到女朋友的话生气了，没想到周伟抬头笑着对他说，“再去摘一串，不要钱。烂的带回去，你们就再也不来我这儿了。”倔强的周伟宁可扔掉也不给顾客一串坏葡萄。

这个犟脾气自打他开始管理葡萄园就有了。今年也是如此，附近好多家葡萄园的蜜莉都卖完了，周伟家却还剩下不少。其实不是因为他的蜜莉不如别家，而是当大家都已经开园的时候，他却还在雇工人打理。周伟说，葡萄没有熟透，顾客摘了会觉得不好吃，宁可少卖几天，也要等到葡萄最好吃的时候才开园。

周伟一手拿筐，一手吃力地摘葡萄。记者 李裕锟摄

“少卖一点没什么，我希望顾客买到的每一串葡萄都好吃。”

他倔强着不肯贱价售卖，倔强着对待每一个顾客，倔强着靠自己生活下去。周伟说，我只想把自己养活好，活得像个样。

“像样”的葡萄挂在架子上，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周伟左手拿起一串葡萄站着，虽然显得有点吃力，但笑容如他种的葡萄一样，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