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8年的梦

　　双腿夹住牙膏，再用残臂旋动盖子用力一挤，嘴里衔着的牙刷向前一探……每天从刷牙开始，彭军要做的就比常人困难许多。

　　他一只脚左摇右晃塞进被刷得雪白的球鞋，另一只脚则代替手踩住鞋带的一端，肘部在鞋带间反复摩擦、穿梭。这一套动作彭军需要一分半钟，抬起头，他腼腆地笑了。

　　告别了父母和哥哥，从巫山县曲尺乡柑园村的家里驱车6小时，看到的景象从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变成城市里满眼的霓虹。第一次来到重庆主城，彭军既兴奋又期待，直言从没想到山城这样广阔。

　　一个多月前，因为参加梦想课堂第十届“爱心助飞梦想 高考圆梦行动”，彭军和来自黔江、酉阳、秀山、彭水等14个国家级贫困区县的100名学子在主城开启了一段梦想之旅。走上街头义卖报纸，在众多学子中，彭军是“特殊”的一个，双手残疾的他用肘部紧紧夹住善款箱，箱子底部塞着厚厚一叠报纸。徘徊许久，他鼓起勇气走向自己的第一个“顾客”。

　　“我们通过爱心义卖报纸，为贫困山区的高考生筹集助学基金，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帮助。”人群中，彭军落落大方。他笑说，能上大学就是自己的一个梦，虽然这个梦迟到了整整8年。

　　意外发生时彭军还不到6岁，那年跟随父母外出拜年，独自玩耍时，一台变压器像个大玩具吸引了彭军。他随即爬上1米多高的石台伸手去抓那些银色的电线，当场就被强大的电流击昏，送到医院，双臂保不住了，肘关节以下被截肢，肘部以上烧伤的痕迹至今清晰可见。

　　那是彭军一家永远无法忘却的寒冬，开学后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彭军却从此告别了无忧的童年，吃饭、穿衣、入厕等简单自理都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难题。

　　“无手不能写字，生活不方便。”彭军被学校拒之门外，那个爱跳爱闹的小男孩不见了。

从流浪“江湖”到回校读书

　　失去双臂，生活还要继续。

　　重新学习照顾自己是在一年后，经人介绍，彭军跟万州的一位盲人大叔开启了长达8年的“流浪”生活。也正是这段离开父母的经历，彭军摸索着从眼泪拌饭到学会用双臂夹着勺子吃饭，学会了自己穿衣、洗脸、拿东西。尽管连扣纽扣都要动用身体的大部分肌肉累得满头大汗，但每取得一点进步，他都兴奋不已。

　　“先要生存下来，才可能谈梦想。”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杭州、广州、厦门等多个城市靠卖艺为生。彭军坦言，曾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一生。

　　一次，母亲生病家里急需用钱。彭军准备将辛苦攒下的3000元钱寄回家，因为不认识字，找来熟人帮忙填写汇款单。可谁也没想到，家里只收到300元钱，其余的都被熟人给骗了。

　　彭军愣住了，回想当时，他感慨，“不读书不识字，在这个世上会更加艰难。”

　　那年秋天，14岁的彭军被父母接回了家，第一次踏进学校，跟七八岁的小朋友一起，成为了一年级学生。别的孩子可以书写，他则只能坐在一旁边听边看，有时眼巴巴望着就出了神。

　　老师彭文建看在眼里，为这位特殊的学生做了一个支架，支架一头套着上臂，另一头连接铅笔，彭军终于可以勉强在纸上涂涂画画了。但这样的办法无法掌握重心，字写得歪歪扭扭，他又暗暗开启了新的尝试，用两个肘部夹着笔写。

　　“即使用尽全身力气，就连a、o、e这些简单的拼音也好似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为了尽量保持平衡，彭军尝试用嘴咬着笔尾，晃动肘部以此书写，眼睛离本子仅10厘米，牙齿咬得脸发酸。

　　第一次完成作业，引得老师一脸惊讶。后来他字越写越稳，作业本上老师画出的那个大大的笑脸，让彭军开心得不知如何表达才好，在山间足足飞奔了十几分钟。他感觉，仿佛脚下踩到的每一块石头，身旁拂过的每一条树枝，都在同他一起欢笑。

　　从那以后，他开始更加勤奋地练字，为了写出笔锋两个肘关节得十分用力，笔所接触的皮肤反复掉皮又长出新肉，无数个疼痛的日夜为彭军换来市里硬笔书法小学生组三等奖。

　　回想起那天跟全校获得各项大赛表彰的同学站上领奖台，彭军笑得开怀，“这个奖对我意义重大，努力付出后证明我和别人没有不同。”

学软件专业想把脆李推向全国

　　今年高考，像彭军的情况按规定考试时间可以延长30%，他却拒绝了这项特殊待遇。“一个人特设考场，两名监考老师。一方面担心自己紧张，也希望跟同学们一起应考。”

　　书写速度始终是个问题，考试前彭军给自己准备了两套方案：要么求稳做好每一题，未完成的题目只能放弃；要么放手一搏尽量写得快一点，但字迹可能会不清晰考分受影响。彭军选了后者，“这是高中三年第一次做完所有题目，我完整地参与了这场人生最重要的考试。”

　　高考结束，彭军匆忙赶回了家，每年6-8月正是巫山脆李丰收的季节，李子树被一颗颗饱满的脆李压弯了枝头，全家8口人全靠这十余亩李树维持生计，彭军则要负责挑起箩筐运送脆李。

　　“忙碌时人手不够，从地里到公路上，百来斤的李子有时要跑七八趟。”说起弟弟，哥哥彭斌言语中满是疼惜。

　　如今彭军家设了邮政投递点，哥哥在地里采摘装箱，弟弟负责填写订单、理清账目，将李子发往各地。发货前，为了保证订单不会弄错，彭军便在屋外逐一清点。

　　“哥哥负责果子的质量，我希望通过学习网络知识，把家里的脆李打造成品牌，卖到更远的地方。”为了实现自己的梦，填报志愿时彭军选择了跟互联网相关的软件技术专业。

　　闲下来，彭军爱听音乐，手机里残疾歌手郑智化的《水手》一直被存放在收藏夹里，熟悉的音乐不时在小院里响起：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记者刘艳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