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之痴

小小的足球，倾注了谭达庆的心血。

9月15日下午2点35分，距离当晚重庆斯威的比赛开始还有5个小时。

镜子前，64岁的谭达庆先用黑色油彩在面部勾勒出猴脸轮廓，再用口红涂在脸颊上，最后用手指蘸墨，在下巴上画几根胡须。每次化妆，谭达庆的表情都是严肃的。一向爱唠叨他的老伴，这时也不会再说什么。

“猴皮球”谭达庆在家中。记者 石涛 摄

穿上黄色“战袍”，戴上“金箍”，谭达庆拿着他的“金箍棒”出门了。他要前往重庆奥体中心，为自己追随了半辈子的重庆足球队呐喊助威。

“重庆，雄起！”“重庆，雄起！”只要在奥体中心看过球的人，一定对这一声声听起来略微嘶哑的呐喊不陌生。谭达庆一身孙悟空的扮相在球迷中也尤为显眼。

谭达庆被重庆球迷亲切地称为“猴哥”，是重庆著名球迷组合“四大皮球”之一的“猴皮球”。

“猴皮球”谭达庆和他的足球回忆。记者 石涛 摄

为啥要扮成孙悟空？谭达庆说：“因为孙悟空这个形象很好，敢于和困难作斗争，我们重庆球队的拼劲就像孙悟空一样。”

上世纪90年代，中国足球甲级联赛兴起，那时的斯威队还叫前卫寰岛，主场在大田湾体育馆。20多年过去了，前卫寰岛这个名字成了老球迷口中才会津津乐道的辉煌过往。大田湾体育馆也一度荒废，成了居民的“菜园子”。与谭达庆同一批的老球迷，“大皮球”“花皮球”都已去世，“小皮球”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去看球了。如今，“四大皮球”成员只有谭达庆依然每逢重庆队比赛都扮成孙悟空，挥舞他那根“金箍棒”，在赛场上卖力地呐喊，为重庆队“扎起”。

“猴皮球”谭达庆和他的纪念画册。记者 石涛 摄

谭达庆几乎没有哪场比赛能正儿八经坐下来好好看球，无论天晴下雨，比赛结束后他的衣服都湿透了。年逾花甲，谭达庆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儿子小谭刀子嘴豆腐心地“吐槽”父亲：“一场比赛喊下来，嗓子三天都恢复不了哈，看你还跳得到好久。”

球之恋

小小的足球，令谭达庆尝尽甜蜜与苦涩。

日常生活中的“猴皮球”。记者 石涛 摄

在2014年退休前，谭达庆只是重庆市医药公司的一名普通电工。2000年初，谭达庆一个月工资仅几百元，而一张球票在火爆的时候会被炒到50元。谭达庆回忆，当时为了攒出看球的钱，有时候中午都不吃饭。

2000年中国足协杯总决赛，是谭达庆球迷生涯中最难忘的一场比赛。为了去北京看隆鑫（斯威曾用名）的客场比赛，谭达庆软磨硬泡，向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带着几斤糕点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硬座火车。为了省钱，他在火车上只吃糕点和方便面。最终，隆鑫在重庆拿下足协杯冠军的那一刻，谭达庆高兴得发狂。那年初冬，谭达庆在寒风中也感到了丝丝暖意，心中泛着蜜般甜。

谭达庆为了看足球坐火车走过很多地方。记者 石涛 摄

为看球，谭达庆几乎掏光积蓄，遭遇过家人的不解，曾和老伴闹得差点离婚。在赛场上“歇斯底里”地呐喊，谭达庆也听到了质疑的声音。时常会有人嘲笑他：“力帆（斯威曾用名）给了你多少钱，你这么卖力？”说到这儿，谭达庆委屈地抹了抹鼻子说：“我始终觉得，作为一个重庆人，有必要支持本土的一些东西。”

2004年至2014年，可以说是重庆足球特别的10年。战奥体、迁永川、回洋河、下涪陵，力帆这段时期一直在中国足球协会超级联赛与中国足球协会甲级联赛中起起落落。曾经需要雇“棒棒”排队才能买到球票的盛况已去，甚至还一度出现看球的人比安保人员还少的情况。“那几年，走在街上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关注重庆足球。”一位老球迷告诉记者。

“猴皮球”谭达庆在全国各地的体育场留下了自己的足迹。记者 石涛 摄

谭达庆坦言，力帆低谷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放弃，但当他想退出球迷圈的消息传出后，每天都会接到五六个来自年轻球迷的电话：“猴哥，没得你，我们啷个办呀？”“猴哥，你还是要继续带领我们给重庆‘扎起’撒。”谭达庆被这些后辈球迷感动了，“这不就是足球的力量吗？我后来想了想，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在球队低谷的时候离开，那还有谁来支持足球的发展呢？不管球队怎么样，我们球迷都不能‘虚’。”谭达庆说道。

于是，“猴哥”一当就当到了现在。谭达庆说，现在自己已经有了一种责任感，他想通过自己的宣传让更多人热爱足球，为重庆的足球发展贡献一份力量。他会一直扮孙悟空为重庆队加油，直到不能走动的那天。

“猴皮球”谭达庆家里存放了很多跟自己相关的资料。记者 石涛 摄

“人这一辈子总有几样东西放不下，戒不掉。对于我来说，足球算一样。”谭达庆边说边拿出一个箱子和两个袋子，这里面都是关于他足球记忆的物件。其中，那张16年前日韩世界杯期间签满球迷姓名的加油横幅，还保留着原来的白色，崭新如初。

球之缘

小小的足球，为谭达庆带来许多妙不可言的缘分。

三峡博物馆里，有一幅画名为《球迷》的油画：穿着金黄色“战袍”的“孙悟空”挥舞着五星红旗，仰头朝天欢呼。“孙悟空”身后，有的球迷弹着吉他，有的吹着哨子，有的拿着扩音喇叭……画中“孙悟空”的原型正是谭达庆。

“猴皮球”谭达庆在球场外。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一个偶然的机会，重庆籍油画家程继光得知了谭达庆的故事，并被他扮演孙悟空助威的行为所感动。于是，程继光找到谭发庆，让他一定要做自己的模特。在谭达庆家中，程继光前前后后为他拍了好几十张照片，为油画做准备。那幅画，程继光画了一年。

一个是画家，一个是电工，足球，让这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有了交集。

“猴皮球”谭达庆挥舞着他的“金箍棒”。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还有一次，谭达庆在奥体中心遇到了一个为他而来的小朋友。“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那个小朋友的妈老汉都不是球迷，就因为小朋友在电视里看到了我，想来现场看我，全家人就买了球票。”谭达庆告诉记者，那个小朋友还认真地说，他将来要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希望到时候“猴哥”能给他加油。谭达庆的眼睛当时就有点湿润了。那时，他觉得自己所做的值了。

从那以后，谭达庆决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足球爱好者圆梦。他时常组织球迷去山区，给各地喜欢足球的小朋友带去足球大礼包。

“猴皮球”谭达庆在赛场内。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谭达庆说，这辈子因足球而结缘的人还有很多，说也说不完。而自己对足球的热爱，到死都不会变得冰冷。他曾对儿子说，自己死后坟前不立碑，立个石足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