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转折：从数学教师到体育教师

云阳黄石镇实验学校的操场上，两只篮球架孤伶伶地矗立着。周五下午，正是放学时分，孩子们一阵风似地跑过操场，奔出校门。

三楼，教师办公室格子间里，老师们也在收拾着书本和教具，准备回家过周末。进门的第二个格子，空荡荡的桌上摆着两盒墨水，这原本是涂晓东的办公桌。6个月前，办公室还回荡着他的笑声，桌上还摆着电脑和满满的资料。

副校长于冬辉说，涂晓东虽然是一名体育老师，却总是帮同事承担许多份外的工作。用涂晓东的话说：“他们教语文数学的，忙得很，我比较闲，多做点是应该的。”让于冬辉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学校都需要统计学生体质健康数据上报，这项工作比较繁琐，需要耐心，还要在专用的系统里填报，对电脑水平有一定的要求。考虑到涂晓东的身体状况，这项任务原本没有交给他，但涂晓东每次都主动揽过来：“孩子们的健康情况，我最熟悉了，我不来谁来？”一开始不会电脑，他就去向年轻老师求教，很快就上手了。

“涂老师虽然年纪大了，但学东西还是很快。”于冬辉说，其实涂晓东当体育老师也是半路转岗的。出生于1966年的他，中专毕业后进了黄石小学，一开始教数学，后来学校急需体育教师，从小爱打篮球的他便主动申请转岗当了体育老师。

都说在农村教体育没前途，但涂晓东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孩子们的健康，事关国家的未来，怎能不重要？

最开始，黄石小学只有他一个体育老师，要教8个班，他便根据不同的年级来设计课程，还组织了很多课外体育兴趣小组，篮球、羽毛球、乒乓球，甚至还有轮滑。简单的体育课被他教得风生水起。

“涂老师教书特别认真，在他生了那场病之后，我们想让他轻松点，他也不同意。”教导主任钟劲松有些感慨。

一场重病：摘除一只眼球仍坚守岗位

钟劲松口中的那场病，发生在2013年。

涂晓东的女儿涂婧记得很清楚，那是农历2月的最后一天，一家人坐在去贵阳的车上，穿过一个隧道时，爸爸忽然问：“这个隧道啷个不开灯？”

学医的涂婧心惊了一下，明明隧道里是亮的呀：“爸爸，你怎么了？”

可能习惯了什么都自己扛，涂晓东没再多说，只说眼睛有点不舒服，回家后买点眼药水滴一下就没事。

谁知道后来越来越严重，到县城医院检查后，一个晴天霹雳降临在这个家庭——涂晓东的右眼患了恶性视网膜黑色素瘤，这是一种眼内肿瘤，恶性程度较高。

突如其来的噩运将涂婧和妈妈都击倒了，涂晓东却反过来安慰母女俩：“做完手术就没事了。”

很快，涂晓东就做了右眼的眼球摘除手术，安装了假眼。出院后，涂晓东没有在家多休息一天，就回到学校上课。

“爸爸在我心里就是一座大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有他在就觉得踏实。”在涂婧的印象中，生病后的爸爸，仍然那么开朗，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像命运并没有扼住他的咽喉。

涂晓东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课，不叫苦也不叫累，同事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仍然习惯性地搭把手。

学校安全稳定办的胡江海说，学校有个护校队，主要职责是维护学校的安全，涂晓东得知后主动参加：“有啥事叫我一声。”

一份坚持：为深度智障孩子送教上门

明明自己身体不好，家境也并不宽裕，却总想着要多帮别人，这就是涂晓东给人的印象。

2017年，平安寨社区10岁的石小银（化名）辍学在家，这个深度智障的孩子成了学校“控辍保学”的对象，学校打算安排老师送教上门。涂晓东主动请缨，钟劲松没答应，他又恳求其他校领导，软磨硬泡之下，学校只好同意他的请求。

此后的一年多里，涂晓东每周都会抽出半天时间，翻山越岭来到小银家里送课。小银不会写字，连手指都十分僵硬，涂晓东就握着他的手，一横一竖地教；不会吐字发音，就一遍一遍念给他听。此外，涂晓东还发挥自己的特长，专门给小银买了一个篮球，教他打球。

在涂晓东的帮助下，小银不但学会了自己洗手、穿衣服等，还慢慢学会了写数字，画简单的画，甚至能拍上几个球。

每次，小银远远地看见涂老师来了，都会马上进屋把他送的篮球抱出来，站在门前，咧着嘴朝他乐呵呵地笑，还会把自己的零食和他分享。

一份收获：肾病小伙因他重燃生活信念

涂晓东主动帮扶的，不只是石小银，还有26岁的邓志棋。

邓志棋18岁时患上了肾病综合征，当时，邓家刚建起两层毛坯楼房，还没来得及装修，就被这场病拖垮了。8年住了4次院，欠下30多万元的外债，父亲邓德见只会老实巴交地种地，还有个年幼的妹妹，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

眼看着同龄人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邓志棋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希望，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直到那一天，涂晓东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就是邓志棋吧？”邓志棋抬眼，看到的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穿着泛白的灰色夹克，留着精神的寸头，脸上带着笑。

涂晓东指着自己的假眼，告诉邓志棋：“我们可是同病相怜哟！生病了没什么大不了嘛，一样吃饭睡觉。人一辈子遇到坡坡坎坎很正常，你还年轻，要好好活！”

那天，俩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涂晓东朴实真诚的话语，让邓志棋一扫阴霾，重拾信心。

后来，涂晓东便时常来邓家，捎来一些米面粮油，和邓志棋谈心，也积极帮邓家出谋划策——“用有机肥种有机蔬菜，价格能贵上几倍哩”。然而，当邓家好不容易种出的一季蔬菜成熟，却赶上旺季，卖不出去。眼看几个月辛苦就要打水漂，从教30余年的涂老晓东第一次向学校求助，请求学校食堂将邓家纳入蔬菜采买点。

一场别离：他倒下了，却活在了人们心中

2018年春节后上班，涂晓东感到全身莫名疼痛，到医院检查后发现，癌细胞转移了，必须住院治疗。

在去主城住院的前几天，他还要去石小银家送教。同事们都劝他：“你就别去了，派另外的老师去送教吧。”涂晓东说：“不，每周都去孩子都习惯了，突然不去了，他会盼望我的。”

一同去送教的钟劲松记得，上完课后，临走之前，涂晓东蹲下来，一只手握住小银的胳膊，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不舍地说：“小银，涂老师可能以后不能来教你了，也不能来陪你玩了。我走了后，还会有其他老师来的，你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多学点东西。还有，你一定不能单独跑到公路上去玩，路过的车多，很危险。”说着说着，涂晓东的眼圈红了，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一向都咧着嘴笑的他也不再笑了，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眼里透露出不安。

女儿涂婧告诉记者，在生命的最后两个月，病床上的涂晓东还念叨着，孩子们的体育课有没有照常上？小银又学了些啥？邓家的蔬菜长势怎样了？“自己都那个样了，还惦记着别人……”涂婧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语气中带着埋怨，却也带着骄傲，“我爸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村体育教师，一辈子没有取得什么大的成就，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好人。”

时隔4个月，记者来到邓志棋家看到，地里的蔬菜郁郁葱葱，长势喜人，门前山坡上添了8只山羊崽，猪圈里喂了4头猪，日子越过越好，有了盼头。

“涂老师在医院时，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邓志棋不忍回想，因为那时的涂老师已经骨瘦如柴，却仍然鼓励他。邓志棋含着泪说，自己一定不能辜负涂老师，要好好治病，等病好了再去学习一技之长。

小银也被送到云阳县特殊教育学校上学，一个学期只要700元学费，这让家里的压力减轻了很多，父亲能够专心去打工赚钱了。

记者来到小银家时已是深夜，昏黄的灯光下，一只磨旧的篮球静静地躺在房屋的一角。小银已进入梦乡，不谙世事的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只是他不知道，那个教自己打篮球的涂老师，再也不会来了。

（为保护未成年人，文中石小银为化名）